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溢着对北大的赞美,“哀”字中则蕴含着对北大的批评。作为北大中人,我对这赞美和批评是早已熟稔的。10年前北大90华诞时,我也曾作文缅怀蔡先生。每次经过未名湖畔蔡校长的塑像,我都有意无意地去望一下蔡校长的眼睛。然而从那眼神中,我越来越望到了一种凄苦和矛盾。
今人之仰慕蔡元培,最集中的一点便是“兼容并包,思想自由”。我以为,蔡元培的矛盾或许就产生于对这八个字的苦苦追求和这八个字的不合实情。
蔡元培的矛盾首先体现在教育观上。他一再申说“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大学为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不可视为养成资格之所,亦不可视为贩卖知识之所。”但另一方面,他又极重视实用教育,提倡“军国*义”,“实利主义”,“道德主义”教育。他既号召学生独立研究,又强调学习要“服役社会”。当今由于实用教育的泛滥,蔡元培的“大教育观”引起了相当多学者的重视。但是应该看到,加强实用教育,乃是中国急欲走向富强之路的必然选择。以北京大学为代表的中国现代教育机构,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不可推卸地肩起了为中国培养“专家型人才”的使命。《论语》中描绘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教学境界,从大环境上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蔡元培从“立人”的角度出发,看到了实用教育的弊端,但他是无法挽回这一大势的。上大学可以求学问,也可以升官发财,这二者并不一定总是矛盾的。且不说升官发财是否一定是坏事,只从极世俗的道理来看,社会上总要有人升官发财,而现代社会之所以“进步”,就在于越来越倾向于让教育程度较高的人“升官发财”。况且大学里培养的人也不可能都去“做学问”。此中的关键在于学问与实用的结合度。蔡元培自己和他的好友以及得意门生,其实都是“学而优则仕”的。他所担心的是学生“不问学问之有无,惟争分数之多寡”,将来“置身政界,则必贻误国家”。蔡元培的这一担心实际上一直在20世纪的中国反复上演。中国的教育问题并非是实用人才太多,博学通才太少,而恐怕是二者都既短缺又浅陋。进一步说,所谓“纯粹学问”也是不存在的,它只能是一部分学者的善良追求。过于追求学问之“纯粹”而结果却不能实现,必然反过来促使更多的人干脆去追名逐利。今日的北大也正是如此,一部分人在那里做着“客观公正”的学问,结果仍不免被怀疑为“心术不正”,“学术倾向有问题”或是“甘做帮闲”,“迎合贪官污吏”;还有一部分人则公开背叛学术,上欺善良的学校领导,下压正直的师生员工,嫉贤妒能,武大郎开店,借百年校庆等机会大肆捞取个人私利,使北大在社会上的声誉受到不应有的损害。不知当年蔡校长有没有想到,现代型的大学,尤其是现代中国的大学,根本不可能是一个“纯粹研究学问之机关”,而是一个三教九流荟萃的“学问江湖”。我们指责这样的大学“不合理”是没有实际意义的,重要的是如何面对它和改造它。
蔡元培的矛盾(2)
蔡元培教育观的矛盾背后还有一个专制与自由的矛盾。蔡元培在《教育独立议》中说:“教育事业当完全交与教育家,保有独立的资格,毫不受各派政党或各派教会的影响。”还曾讲演说:“断不能以国民的权利移用到学生上。”五四运动时辞去校长的宣言中讲:“我绝对不能再作不自由的大学校长。”这些言论在今日听来是颇为激动人心的,话剧演到此处时,掌声一片。许多人士皆认为北大精神最核心的一点应该是“自由与反抗”。但是我们又似乎不应该忘记,蔡元培是一个失败者,尽管英勇,仍然失败了。他的失败,他的不得不离开北大,不得不眼看北大“重新沦为官僚化的大学”,并非是有什么道德上的小人专与他捣乱。那些与他执行不同治校方针的后来者对他本人大都是十分尊敬的——包括今日的北大党政领导,一般也都十分肯定蔡元培的历史功绩。问题在于,在一个以富强的现代化为奋斗目标的“赶超型”国度里,由上至下的高度组织化是大势所趋,要求一所大学单独保持“自由”,事实上万无可能。自由非不美也,乃不可求也。对于“自由”的超出现实可能的追求,结果往往带来加倍的专制和摧残。正如鲁迅所说的进步三尺,反动一丈。蔡元培在北大时,的确短时期形成“兼容并包”的局面,那局面到今天已经成为北大人向往的神话。但当时被蔡校长兼容的各方,却并不肯互相兼容,甚至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所谓“兼容”,实际上是靠蔡元培个人之力在维系。也就是说,北大的短暂“自由”是由一个伟人的专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