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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之雄朱元璋(1)
中华自三代以降,文明光灿,环列皆蛮昧未化民族,虽时有袭扰,甚至国裂土分,可是说到举国沦亡的情形,却还不曾有过。直到南宋末年,蒙古高原崛起一个民族,尚武剽悍,仗着马肥人强,拉出一支前所未有的强大铁骑,以摧枯拉朽之势从东打到西,从北打到南,差不多征服了整个欧亚大陆。
全中国第一次真正地亡了。但那蒙古人,虽然骑兵厉害,武力之强自古所无,终究是草原上粗野少文、散漫任性的民族,以为不单可以马上得天下,也可以马上治天下,非但不向中原文明学习,以求洗心革面,却让自己的蛮昧习性一仍其旧,强暴治国,贪虐无度,不足百年便告终结。蒙古人被赶回北方大漠,重新过上四处劫掠、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代之行天的,便是大明王朝。那开国的君上,唤做“太祖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偌长一串头衔,除却头两个字,剩下的皆系虚谀之辞,谁也记不住的,所以历来大家都只管他叫“明太祖”。
说起这位太祖皇帝那也真是迄来从无的一等人物,出于赤贫,十七岁那年父母继殁,孤无所依,不得已竟入寺为僧混口饭吃,未久,寺院亦败,他便只身一人“游食”四方———所谓“游食”,无非以乞讨为生。但偏偏这么一个人,当天下大乱之际,投身暴众,由士卒而头领,由头领而元帅,最后遍灭群雄、逐斥元室、一统中华,成就二百数十年之基业。自古以来,舍汉高祖刘邦外,中国并无第二个起于平民的皇帝;但那刘邦身为亭长,只能勉强算个平民,真正从社会最底层一步登天的,上下五千年,唯有太祖元璋!
说凤阳,道凤阳
平常,从南山坡望去,旷野无际,野草萋萋。宽大的山坡几乎一直很平缓地向北延伸着,只偶有起伏,间或点缀着几株孤零零的树。一条清亮的河流绕着山坡,静静流淌,阳光下就像条白绸带。
此河名濠,小,长数十里。源有二,一自横涧山,一自定远城北,在濠州之南合流,蜿蜒东北而入淮水。小固小,却非无来历。很早以前,庄子常流连于此。濠水以澄澈出名,是“临渊羡鱼”的佳处,当年,庄子偕惠子同来赏鱼,留下一段“子非鱼”的巧辩典故。上千年过去了,平静的濠水好像再没有新奇故事发生,只是默默流淌。
至正①十二年,大旱令素常清亮的濠水全无往日风采,就像从少女红唇一夜之间变成老妇槁唇。鱼儿无影无踪,河床随处呈现网状裂缝;少量幸存的河水,薄薄的,奄奄一息,在河中央最凹处反射出光来,几乎看不出它在流动。
一条死水,犹如濠州的人心。
不过,此地人民对这情形倒也并不陌生。八年前,一场更凶烈的旱蝗之灾,旬日之间夺走成千上万条性命。那一年,单单是孤庄村朱五四老汉一家,五口人便死了三口,四月初六朱老汉头一个撒手人寰,三天后,轮着大儿子重四毙命,又十日,朱家妈妈陈二娘丢下老二重六和老幺重八,也追着老伴和大儿子去了阴曹地府。可怜那重八年方十七,十来天的工夫竟眼睁睁连丧父母和长兄。好些年后,孤庄村父老说起此事,还都直摇头叹气,直道:“惨哩……”
如今,当年人烟寥落、鸡犬声稀的景象,又在孤庄村重现。落日下,极目而眺,偌大的平野全然空旷,生生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不见鸟儿飞过,那份静谧简直是一种透着忧伤的美,可是久处其中,却令人不免感到可怖。
就在南坡,一株老榆树下,有一个小土堆微微隆起,没有什么特征,上面光秃秃的只长些荒草,而且经年风吹雨刷,土包越来越平,眼看着就要消失了。但是绕着转过来,猛然却见一条大汉仰躺在土包旁,冷不丁吓你一跳!那汉子身长八尺,黝黑精瘦,穿一条污烂污烂的直缀,敞着胸怀,夕阳洒落处,肋骨历历可数,破帽儿遮脸,肚皮一起一伏———竟是睡着了。
“八哥,醒醒,醒醒……”
草莽之雄朱元璋(2)
汉子猛一惊,睁眼看时,是打小一处厮混的周家小三子。但见他背负布包,神色匆忙,似要出远门的样子。
“小三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说不得,八哥,出事了。那封书信被人知道了,想告发官家讨赏哩。我寻思还是投汤二哥的好,咱一起走吧。”
汉子眼珠轱辘转了转:“真的吗?”
“我还讹你不成?”周三儿顿足道。
汉子笑了:“兄弟,怎么就改不掉你那急脾气?要不,你先行一步,哥哥我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