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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些写在博客里,但有读者问:“记者价值中立并不等于价值冷漠,难道这个职业没有道德吗?”
二〇一一年,福建归真堂药业因活熊取胆汁人药,被众多名人与网友联名反对上市,企业负责人邱淑花接受采访前先哭了十几分钟,不回答具体的问题,只说攻击她的人由西方反华势力推动,她也没有证据,只说:“就是陷害。”
我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现在的社会发展了三十年之后对于动物的保护意识要比以前强了很多,声音也大了很多?”
她眼泪收住了:“这个我也没办法说了。”
我说:“那您愿意把情绪沉淀一下,再梳理一下这个问题么?”活熊取胆这件事与二十年来法律、经济、野生动物保护政策的变化和千百年来中国人与动物的关系有关。这些都不是情绪能够回答的,我多以“有没有可能……”开头来提问,也是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一定是对的,不能轻易选择立场,只想通过提问来了解“如果你采取了某个立场,将不可避免作出什么选择,另一些人的选择会是什么,按照经验将会产生什么后果?”
邱一直在强调绝不放弃活熊取胆,我问:“有没有可能你们一旦上市了,国家产业政策现在正在变化,将来这个产业萎缩之后对股东、对你们也有风险?”
她犹豫了一下,松了口:“人工替代品如果能研发,我们也可以研发。”
转变看上去突兀,但在最初面对大量反对声音时,晃动其实已经开始,人往往出自防卫才把立场踩得像水泥一样硬实,如果不是质问,只是疑问,犹豫一下,空气进去,水进去,他两个脚就不会粘固其中。思想的本质是不安,一个人一旦左右摇摆,新的思想萌芽就出现了,自会剥离掉泥土露出来。
采访不用来评判,只用来了解;不用来改造世界,只用来认识世界。记者的道德,是让人“明白”。
应国务院新闻办的邀请,我去跟政府官员座谈。其中一位说到他为什么要封闭新闻,“因为不管我放不放开,他们(记者)都不会说我好。”底下人都点头。
到我发言,我说,说三个细节吧。一是有一年我在美国的时候,正好是CNN的主持人卡弗蒂用“暴徒和恶棍”描述中国人的“辱华事件”。我跟美国街头遇到的黑人谈这事,他说我们很讨厌这个人,他也侮辱黑人,但他不代表CNN,也不代表白人,他只代表他自己。我又和美国国务院的官员谈到美国的一些媒体报道中有明显的挑衅与失衡处,他们灰头土脸地说,“他们对我们也这样”,但他们接受记者的职业角色,因为“这是宪法给他们的权利”。
第二个细节是,有一次雪灾刚过,我去发改委采访一位官员,当时网上批评发改委在雪灾中有应急漏洞,我问他这个问题,他答完长出口气,说:“总算有人问我这问题了。”因为他终于得到一个公开解释的机会。如果一直封闭新闻,结果就是大家都会相信传言,不会有人问你想回答的问题。
第三个细节是我在广东采访违法征地,刚坐下问第一个问题。这位市长就火了:“你居然敢问我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你们为什么要违法批地呢?”
他站起来指着摄像机爆粗口。
我提醒他:“市长,正录着呢。”“你给我关了!”他就要扑到机器上来了。
他怒气冲冲:“我没见过敢像你这样提问的记者。”
“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连问题都不敢间答的市长。”我当时也有点急了,笫一次直接跟我的采访对象语言冲突。
我们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走,准备睡了,晚上十一点,他大概是酒醒了,脸如土色地在门口等着:“再采访我一次吧。”同事们对视一眼,说“别理他了”
上午的采访都已经录下来了,他是漫画式的形象,快意恩仇,而且充满戏剧性,观众爱看。但我们要的不是他的失态,而是信息。陈威老王架机器,我洗了把脸,说“坐吧”。采访了四十分钟,他说违法征地的决策程序和地方财税的压力。采访完出门时我对他说:“我可以不采访您,这您知道。但我采访了,是因为我尊重我的职业,也请您以后尊重记者。”
说完这三个细节,我说:“您认为媒体有偏见,是的,可能媒体会有偏见,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这样,但纠正偏见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意见市场流通起来,让意见与意见较量,用理性去唤起理性。”
一个数年未见的朋友碰面,说与几个人在酒吧里同看我的节目,“原来觉得你挺斗士的,一看你现在都专访官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