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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民感动地唤一声:“大哥。”他开始明白觉新的好意的关切。他对这番好意是很感激的,但是他却觉得这只是他哥哥的过虑。而且在思想上他们中间还有一道墙,他没法赞成他哥哥的主张和生活态度。他同情地望着觉新,温和地安慰觉新说:“我并没有做什么危险事情,你不必替我担心。”
“你还说没有危险?你自己不晓得。我比你年纪大,看得多。即使你们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他们也不会放松你们的,”觉新带着更大的惊惧对觉民说。以
后他稍微安静一点,又用痛苦的声音哀求地说:“二弟,我求你以后不要再到报社去。你们那样做法有什么好处?只会招来压迫。我们省城里的情形你也该晓得一点。只要碰到当局不高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前几个月报上还登过吴佩孚枪杀工人的消息。有好些省分都捉过学生,何况我们这个地方。你们男男女女在一起更容易引起人注意……”
“我们不过办周报,并没有做别的事情,这是没有危险的,”觉民看见觉新的痛苦的表情,连忙插嘴道。这次他只说了一半真话,他还隐藏了一半。
“你们自己以为没有做什么事,他们却不是这样想。况且你们报上时常骂到旧派,得罪人不少。我真担心随时都会出事情,”觉新着急地说。
“但是我们做事情也很谨慎,”觉民马上接下去说。
“你们的谨慎是没有用的,”觉新越发着急地说,“你们做事情只晓得热心。什么社会情形,人情世故你们都不懂。”他把眉毛皱得紧紧的,额上现出几条皱纹。他的整个脸仿佛蒙上一层忧悉的面纱。他看见觉民的坚定的眼光,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发生效力。他的眼光和脸色变得更加阴暗了。他又对觉民哀求道:“你的思想,你的信仰,我管不到你。不过我求你看在去世的爹妈面上听我这句话:你虽然刚毕业,还是在求学的时候,我求你不要参加团体活动,不要发表文章。”他连忙加一句:“你要研究是可以的。”
觉民咬着嘴唇,不回答他的哥哥。他暗暗地想:“我什么都知道,我不见得比你知道得少,但是我不能够听你的话。”
觉新没有得到回答,他很失望。他知道觉民的决心不是轻易可以动摇的。然而他仍旧挣扎地说下去:“我只有你们两个兄弟。三弟在上海一定加入了革命党。我常常担心他会出事。但是我写信劝他也没有用处,他不会听我的话。我也只好由他去碰运气。现在你也要走他的路了。如果你们两个都出了事情,你叫我怎么办?爹临死把你们两个交给我,我如果不能够好好地保护你们,我将来在九泉之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老人家?”他的眼泪掉下来,他也不去揩它们,却只顾说话。他最后苦苦地哀求道:“二弟,只有这一次,你就听我的话罢,你晓得我全是为你着想。”
觉民仿佛觉得一些悲痛的情感在他的身体内奔腾。他用力压制它们。他不要让自己露出一点软弱。他在跟他自己斗争。这斗争是相当费力的。但是他居然得到了胜利。他痛苦地、但是依旧坚定地答道:“大哥,我懂得你这番好意。我对你只有感激。但是我不能够答应你。我要走我自己的路。我当然比你更了解我自己。我们在思想上差得远,你不会了解我。”
“我们的思想并没有差多少。我很了解你的思想,就是你不了解我!”觉新有点动气地辩道。“我也恨旧势力,我也喜欢新思想。不过现在你们怎么能够跟旧势力作对?鸡蛋碰墙壁,你们不过白白牺牲自己。”
“那么要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呢?倘使大家都袖手旁观,大家都不肯牺牲?”觉民勉强做到平心静气的样子问道。
“牺牲要看值得值不得。况且现在也轮不到你!”觉新痛苦地叫起来。在这时候电灯厂的汽笛尖锐地、呼痛似地突然响了。
“大哥,你不必这样担心。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行动,更谈不到牺牲,”觉民温和地安慰他的哥哥。他感觉到他们中间逐渐增加的隔膜,这搅乱了他的平静的心境。他还想说话。但是淑华和翠环从外面匆匆地走进来。把他们的谈话打断了。
“大哥!”淑华惊惶地叫道,好象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她急促地说下去:“倩儿不行了!”
“她怎么样了?”觉新站起来吃惊地问道。
“大少爷,倩儿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翻着白眼,在喘气。大少爷,请你救救她,”翠环断断续续地哀求道,她的眼里包了一眶泪水。
“四太太说怎样办?”觉新皱着眉头问道。
“四太太看都不肯去看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