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第1/4 页)
进入那烂陀遗址后,既没有导游也没有指示牌,甚至连游人都极少。我每到一处都忍不住自言自语:龙树的《中论》会不会是在这个房间里书成的呢?玄奘被赋予“大乘天”与“解脱天”称号时,一定是坐在这个地方被仰望的吧;而这一道阶梯又曾经每日被谁登临,是戒贤或是胜友?
现在的那烂陀遗址纵然难免萧寂,也许只能用想象重构当年博学高才之士济济一堂的鼎盛光景了,但我宁愿相信,这是佛陀以及当年众大成就者们由始至终从未间断过宣讲的一课——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如幻的国度 真实的行走(6)
四、深河之际,深心之渊
时间顺着湿婆的头发缓缓流下,从“加西”到“贝纳勒斯”到“瓦拉纳西”,向东逝去。无论曾经和将来它被冠以什么名字,它的存在都如同一句超越文字语言的神谕,它接受邪恶的存在,愿意忍受更多的世俗痛苦,更缥缈的心灵所需。站在在瓦拉纳西的街头,你不得不开始承认:人本身就是善与恶、爱与恨、悲与喜、低贱与高贵、自私与利他的混合——必须服从自己的本性与宇宙的本质。那是充满痛苦的承认,尤其当你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在追求着“至善”,要承认“至善”不过是你所造作的一个标签,要承认必须接受“至善”与“至恶”本质的一如才有可能到达超越之境,那是痛苦的,真相往往是痛苦的。人们遥遥赶来,将解脱后的第一阵喜悦献给恒河,将解脱前的最后一腔痛苦留给瓦拉纳西;将最初的答案交给恒河,将最后的疑问留给瓦拉纳西。我选择在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前穿越,这一次我也许没有办法体会到极致的幸福了,因为我躲过了最极致的痛苦。来到恒河岸边的时候,还没有日出。
但是岸边并不平静,兜售鲜花的小贩来往穿梭于人群与牛群,苦行僧在为别人赐福,远处的祭师举着火把祷告,河面上的水鸟被船工的叫声惊飞,又重新落到水面上。佛陀尊贵的莲足一定曾浸泡在这冷冽清寒的水中吧,他一定曾微仰着头凝视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偏袒右肩临风而立,所以恒河是幸福的,所以她才能一直幸福着投奔而来的人们,直到劫数已尽。一转身,一低头,一回首,太阳已经整个儿跳脱出水面,世界没有想象中的哗然。
我不知道被什么所驱使,坐到一个印度中年男子的身边,道了声早安。他也平静,犹如见到熟悉的邻人。他不问我是谁,从哪里来,抬头看着远方暖调的一切一开口就说:“你知道吗?一切人、一切东西,都是神。”他不顾我的讶异继续说道:“人们总是向外找寻,其实神就在我们里面。一切都是,你是神,我也是”。我问:“那狗为什么还是狗?”他说:“它只是不知道,它是神,但它不知道。如果我们沉沦,我们就是狗,如果我们提升,我们就是神。”我已经泪流满面,他也不顾我的泪流满面:“神不在别的地方,就在我们里面,从来就在那里。”我说:“那为什么我们还在受苦?”他指了指他的头说:“因为我们一直在用脑子生活,我们从来没有用心生活过。”我不难过,却一直流泪不止,仿佛经过了数劫,在那个早上终于与神相遇了,终于和自己相遇,却仍然不放心:“你是印度教徒吗?还是佛教徒?”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的外在,这个身体,是一个印度教徒,而我的内在,是整个宇宙。好了,我该走了。” 剩下一个无言泪流的我,他起身远走了,好像每一个早上都会相见的邻人,毫不眷恋。
恒河的岸上,落下一个空旷的白日,让人无可名状。
直到日落将息,华灯未上,恒河祭礼准备就绪。从瓦拉纳西诞生之日起,恒河祭就没有间断过一天,年轻俊美的婆罗门祭师们,准备了水、火、香、灯、铃、鼓和一脸肃穆一心虔诚,一祭就是五千年,最丰厚的牺牲就是那忧伤血泪中尘埃斑斑的岁月吧,是岁月里逆流年而益增的渴望,渴望死、渴望重生、渴望梵、渴望人梵合一。这种渴望不是印度教徒独有的,正如真理不需要标签,幸福也不需要标签,它不是佛教的、印度教的、基督教的或者回教的,它不是任何人的专利品,它属于每一颗希求圆满的心。于是恒河祭,竟像是在欢庆我们的不圆满,礼赞那因不圆满而渐渐增长的出离心。
冗长的祭礼,从初夜到中夜,船只从漂流到靠岸,有人发现那平静中隐藏的狂喜吗?火焰渐渐熄灭,熏香已经飘散,铃声消、歌声止,人们在幸福中退场,瓦拉纳西的灯火想必亮起过,现在已经暗淡,我意兴阑珊。
(完)
。。
火车之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