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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有我写下的几行潦草的字,这几个字才是我真正的支票。没了包包,我就没安全感,没法觉得自在,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没了。这就是我先生失去的东西。他早餐吃了什么、明天做什么、口袋的铜板叮当作响,他都不记得。他无法记得最近的事,他必须自己捏造。
二十年前我问过一个朋友,问他会不会有一种持续的渴望感,我想知道那种渴望。他回说:“当然有。”我们当时在五十九街的池塘边吃午餐,顺便看鸭子。太阳出来了,草坪又绿又密,鸭子绕着池塘划水,水不是很清澈。我那时对生命很彷徨。“那是什么?”我问,“我们在渴望什么?”他想了一分钟,然后说:“没什么,就是渴望而已。”那时候听起来对极了。几年以后,我成熟了一点,我知道我在渴望什么,我渴望:我属于这儿。
理查在两家医院里总共住了三个月。去年8月,他终于回到我们的公寓。他看起来很正常,他的脑子受到那种重大伤害之后能恢复成这样,算是奇迹了。我记得我那时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发生那种重创,什么都没改变吗?我们经过那么多折磨,我变了,我变得比较了解自己,比较懂得珍惜友谊,知道人最需要什么,我也学会怎么接受安慰。但是我先生表现得好像4月24日晚上9点45分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好像车子没撞上他,什么都没变,每件事都和车祸以前一样。几乎让我有点失望。我体验到的那些事要拿来做什么用呢?要怎么和他分享呢?我和我的导师谈起这件事,她先生七年前也发生创伤性脑伤。她听完之后说:“珍惜这些日子。”哦,我心想,一切都会没问题的。毕竟,她不可能知道我们将来会怎样。我们会把4月24日之后停摆的日子照以前的模式继续过下去。
开始的十多天,一切都很正常。理查自己走到厨房,打开碗柜,摸摸桌子,摸摸厨房操作台。他说他在让自己“重新熟悉一切”。但后来,他就渐渐不对劲了。他开始问:“你为什么搬家?”
“没有搬啊,”我说,“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但他还是啧啧称奇,他说我的确可以办到这样——我打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厨房。也许因为他不再是以前的自己,所以他以为一定是地方变了。我不知道实际的情形是怎样。他变得越来越焦躁。为什么我要这样做?为什么我要骗他?为什么我说谎?他“真的”家在楼上,或在楼下,或在任何地方,反正不是在他目前所在的地方就对了。然后有一天早上他醒来,以为自己11点的时候得去纳粹盖世太保那里应讯,他很害怕,但很认命。“现在已经没有盖世太保了,”我一再保证,我搂住他的肩膀,“我们很安全,你只是做噩梦罢了。”但他还是不信我。
他的幻觉越来越多,他说晚上有陌生人在他房间里,说有动物跑来跑去。他说他的尿液中有污染源,他已经送去亚特兰大化验,他问国家卫生研究院的电话是多少,他得立刻打电话给他们。不久,我自己的正常观念也开始瓦解。他说他脚下的地板是斜的,我竟开始学他那样走路。家变成是混乱和担忧害怕的地方。不停打电话给他的医生也没有用,理查变得更偏执,最后终于演变成精神病。有天清晨5点,他光脚走出公寓,身上只穿一条内裤。“别拦我,”他大吼大叫,“我要回家。”每晚都来我家协助照护的护士把我拉到一旁,“罗太太,”她对我说,“这个家,是疯的管没疯的。”在那一刻,我迷失在这场混战中。后来我们终于找了个医生来治他的病,找到一间医院准备从急诊室接他住院。理查虽然很害怕、迷惘,又怒气冲冲,但他不肯去医院。在一个凄惨的星期三早晨,他再一次坚持要回家。我推出他的轮椅说:“理查,坐上去吧。”我恨我自己,但是我说:“坐上去,我带你回家。”
家(3)
这是大杯的曼哈顿酒,算是我的第三杯,我允许自己喝三杯。喝下三杯,我就不会喝第四杯。理查受伤以前,我已有二十年没沾一滴酒。但过去一年,我又喝酒又抽烟。我喝我的酒,再点上一根烟。这是老办法,是我对付压力的老办法,我有四十年就是这样过来的,那四十年并不是我生命中最好的部分。第一杯曼哈顿有家的味道。今晚我告诉理查我爱他,他说:“你的话值二十顶帽子和全世界所有的签名。”我又吞下一口酒。我不确定我先生会不会再回家,或是回到任何地方。
和我在鸭池塘旁边吃饭的朋友,现在在麻州某处的绿色山坡上有间石头造的房子。他住纽约市,很少去那间石头房子。他觉得他应该把房子卖给会一直住那儿、喜欢那房子、会照顾那房子的人。但是他又说,每次他一到那儿,还不到五分钟,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