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鞋(第1/3 页)
敖包滩人依水而得以生活,受益但也深受其害。每年洮儿河涨水的时候都担心河水会越过堤坝狂泻而出,如果水大了,不光地里的庄稼被淹颗粒无收,房子和家园也一起泡在水里。父亲有一个形象比喻。他说:“洮儿河,洮儿河,它就像一个淘气的小儿,乖的时候顺着河道流淌,不乖的时候就会出来捣蛋。”为对付这个淘气的小儿,这些执着的人们就要展开斗争,水退了,人还会回来继续在这里生活。祖母讲过,有一年,祖母种的土豆大丰收,个顶个的硕大。秋头子,祖母生孩子还没有出月子,就在地里起土豆,眼看着水头子冲着自己袭来,祖母拼命往高的地方跑,确认安全后,看着自己辛苦一年的收成被一片汪洋所淹没,心痛不已。等水退了,祖母拼命地用手去抠泥里的土豆,以至于她作下月子病,后来只有拇指有知觉,祖母常常会骂手里的针和线不听使唤。
我爸有了买推土机的经验,又买了一台趴窝的铲车,父亲好长时间才把铲车修好。请教老师傅,自己拆开发动机大修,光是发动机就反复拆修了五遍,费力时心想不就是钱不够,没有买新的。有一些根本买不到的零件父亲上车床做零件。父亲宁可自己遭罪,数九寒天躺在地上往下拆零件,后来把一张熟羊皮铺在身下,才稍微有点温度。有一次手脚冻僵了,动弹不得,用微弱的声音喊出来,声音被耳尖的祖母听见了,才从屋里跑出来,祖父和祖母两人合力才把父亲从车底下拽出来,进屋后脸色发紫,很久才缓过来。
修车是个精细活儿,只能戴很薄的白手套,手套厚了没有办法拿工具,手套浸什么油都有,也不会经常换。我发现一个比较魔幻的事情,那就是父亲的白手套可以指尖着地,手套居然能从任何一个角度立起来。父亲的手是一双不敢摸我的手,因为手太粗糙而且开裂,怕碰坏我细嫩的肌肤。父亲抱我的时候,会尽量用胳膊将我夹起,或者我干脆偎蹭在父亲的怀里,用小脸贴父亲的胡子拉碴的脸,父亲的笑脸是那样的慈祥,我还可以贴近父亲的耳朵说悄悄话,把自己的小心思告诉他。
铲车修好之后,父亲领着大家在秋头子加高堤坝。迎水一面是缓坡儿坝修得要高,上去的虚方土要夯实碾压。父亲的铲车从远一点儿的地方铲土过来,从坝根铲土容易把坝底挖空,溃坝会很危险。铲过来的土要把铲子高高举起到坝顶上,大家拿铁锹平土夯实,一点儿也不能马虎,平土的、端土的、拍土的大家干得热气腾腾,一个偷懒的都没有。村里劳力以工代赈,整整将近十公里的大坝修二十几天。大家期盼在洪水到来时,它能成为抵御洪水的第一道关卡,确保村民安全和庄稼丰收。
父亲平时用铲车干活儿挣钱,现在把钱拿来给铲车加油,每家每户出人工来修堤坝,大家知道我爸铲车推来的土干活要省好多劲,也知道铲车是白用,自己还要搭油钱,更知道他一直甘愿吃亏。如果没有铲车,其他地方要老百姓用土筐装土,抬到大堤上,其工作量是可想而知的。有人偷奸耍滑,只是薄薄地敷一层土糊弄完事儿。人挑肩扛取土的地方远,工作质量差缺乏监督,来水的时候,只能闭上眼睛等,那叫尽人事听天命了。
在敖包滩都鲁巴有一只力不从心的萤火虫,那微茫照亮方寸之间,它的闪烁是一种证明。在黑暗中挖掘更深层次的黑暗,同时它也在用血液向四周蔓延。它点亮的是星星的火焰。它试图移动黑暗,常常被自己打动。一个人拍打着翅膀飞起,随着翅膀的翕合会让更多的人看见他想照亮夜空的梦想。这肉眼可见的微光让人们相信未来会更加光明。
其实,家里的生活也需要钱,好在母亲有工资,还有供应粮能养这个家。父亲常常是连烟都买不起的“穷光蛋”。我就曾遇见过父亲喊我去给他买一包烟,可是掏遍所有的衣兜,连几毛钱的迎春烟钱都凑不够。最后只能无奈地向我摊摊手,晃晃头,有烟瘾也只能忍着了。父亲不仅不往家里拿钱,有时还要央求母亲要零用钱,父亲的语气总是在要钱时显得温柔缠绵,母亲从来不为难父亲,总是给予最大的支持。哪怕是想办法再去外公那里借钱也要先给父亲的钱挪出来。
外公在县城公安局工作,人送外号“李大巴掌”。据说他打人尤其狠,抓住啥犯罪分子,只要交给外公去审肯定能审出来。他的巴掌是非常有力量的,一巴掌都容易把牙扇掉。
外公的威严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我和母亲都不怕他,因为外公对我和我妈很好,曾用他的大手抱我,把我举得高高的,舍不得撒手。他对我妈那更是娇惯得可以,我妈说的话他无条件都答应,还会偷偷地往我妈手里塞钱,塞钱的时候一般不背着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