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1/4 页)
能比《秋》多一倍或者多一半。他的确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我的作品只能说是一个年轻人的热情的自白和控诉。所以我必须在小说里写一个像觉慧或觉民那样的人。在《秋》里面写觉民比在《春》里面写觉民容易多了。在《春》的上半部觉民对家庭和长辈还有顾虑,他还不能决定要不要参加秘密团体,要不要演戏。但是经过王氏那次吵闹以后,他的顾虑完全消除了,他把心交给那些年轻的朋友。好些年轻人的智慧结合在一起,造成了一股力量,居然能帮助堂妹—淑英脱离旧家庭逃往上海。对觉民来说淑英的逃走是一个大胜仗。在这次胜利之后觉民的道路也就更加确定了。他只消挺起身子向前走就行了,何况还有那些年轻朋友给他帮忙!在觉民的身上有我三哥的东西,也有我的东西。但是在那些时候我三哥比我沉着,比我乐观,而且比我会生活,会安排时间。他会唱歌,会玩。所以在高家觉民并不说教,他用各种方法使妹妹们高兴,鼓起她们的勇气。但是觉民在外面的活动就只好借用我当时的经历了。我写得简单,因为我当时的经历并不丰富,而且像我这个没有经过锻炼的十七八岁的青年除了怀着满腔热情、准备牺牲一切为祖先赎罪外,也不知道应当干些什么事情。办刊物,散传单,演戏,开会,宣传……这就是我们那些年轻人当时的工作(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演过戏,不过看朋友们演戏罢了)。我最近修改《秋》,很想给觉民们的活动添一点色彩,但是我的本领有限,我只能够在觉民的几个朋友身上多加几笔。张惠如拜师傅学裁缝倒是真事。我在前一篇文章里已经讲过,张惠如今天还在成都当中学校长。他大热天穿皮袍,走进当铺脱下来换钱办刊物,也是真事。可惜他离开“外专”后只做了几个月的裁缝,又考进华西大学去念书了。他有一个兄弟,跟张还如差不多。但是我们在一起不到两年,他的兄弟就离开了成都。一九二三年我和三哥一路出川经过重庆,还得到这个朋友的帮忙,我绝没有想到两个月后他就害伤寒症死在那里了。
。 想看书来
谈《秋》(5)
一九五八年四月一日
关于《激流》(1)
巴金
我还记得,一九六六年八月底九月初,隔壁人家已经几次抄家,我也感到大祸就要临头。有一天下午,我看见我的妹妹烧纸头,我就把我保存了四十几年的大哥的来信全部交给她替我烧掉。信一共一百几十封,装订成三册,从一九二三年到一九二六年写给我和三哥(尧林)的信都在这里,还有大哥自杀前写的绝命书的抄本。我在写《家》、《春》、《秋》和《谈自己的创作》时都曾利用过这些信。毁掉它们,我感到心疼,仿佛毁掉我的过去,仿佛跟我的大哥永别。但是我想到某些人会利用信中一句半句,断章取义,造谣诽谤,乱加罪名,只好把心一横,让它们不到半天就化成纸灰。十年浩劫中我一直处在“什么也顾不得”的境地,“四人帮”下台后我才有“活转来”的感觉。抄去的书刊信件只退回一小半,其余的不知道造反派弄到哪里去了。在退回来的信件中我发现了三封大哥的信,最后的一封是一九三○年农历三月四日写的,前两天翻抽屉找东西我又看见了它。在第一张信笺上我读到这样的话:
《春梦》你要写,我很赞成;并且以我家人物为主人翁,尤其赞成。实在的,我家的历史很可以代表一切家族的历史。我自从得到《新青年》等书报读过以后,我就想写一部书。但是我实在写不出来。现在你想写,我简直欢喜得了不得。我现在向(你)鞠躬致敬,希望你有余暇把他(它)写成吧,怕什么!《块肉余生述》若(害)怕,就写不出来了。
整整五十年过去了。这中间我受过多少血和火的磨练,差一点落进了万丈深渊,又仿佛喝过了“迷魂汤”,记忆力大大地衰退,但是在我的脑子里大哥的消瘦的面貌至今还没有褪色。我常常记起在成都正通顺街那个已经拆去的小房间里他含着眼泪跟我谈话的情景,我也不曾忘记一九二九年在上海霞飞路(淮海路)一家公寓里我对他谈起写《春梦》的情景。倘使我能够挖开我的记忆的坟墓,那里埋着多少大哥的诉苦啊!
为我大哥,为我自己,为我那些横遭摧残的兄弟姊妹,我要写一本小说,我要为自己,为同时代的年轻人控诉,伸冤。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回国途中,在法国邮船(可能是“阿多士号”,记不清楚了)四等舱里,我就有了写《春梦》的打算,我想可以把我们家的一些事情写进小说。—九二九年七八月我大哥来上海,在闲谈中我提到写《春梦》的想法。我谈得不多,但是他极力支持我。后来他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