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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得留在这儿,她什么时候需要我就可以找到我,”他又重复他已经对我讲过的话。“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又不在她身边,那就太可怕了。”
“你想会发生什么事呢?”我问他。
“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
我耸了耸肩膀。
尽管在这样大的痛苦里,戴尔克·施特略夫的样子仍然让人看着发笑。如果他削瘦了、憔悴了,也许会引起人们同情的。但是他却一点儿也不见瘦。他仍然是肥肥胖胖的,通红的圆脸蛋象两只熟透了的苹果。他一向干净、利落,现在他还是穿着那件整整齐齐的黑外套,一顶略小一些的圆顶硬礼帽非常洒脱地顶在头上。他的肚子正在发胖,也一点儿没受这次伤心事的影响。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象一个生意兴隆的商贩了。有时候一个人的外貌同他的灵魂这么不相称,这实在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施特略夫就是这样:他心里有罗密欧的热情,却生就一副托比·培尔契爵士①的形体。他的禀性仁慈、慷慨,却不断闹出笑话来:他对美的东西从心眼里喜爱,但自己却只能创造出平庸的东西;他的感情非常细腻,但举止却很粗俗。他在处理别人的事务时很有手腕,但自己的事却弄得一团糟。大自然在创造这个人的时候,在他身上揉捏了这么多相互矛盾的特点,叫他面对着令他迷惑不解的冷酷人世,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玩笑啊。
①莎士比亚戏剧《第十二夜》中人物。
'32'三十二
三十二
我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思特里克兰德。我非常厌恶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当着面把我对他的看法告诉他,但是我也犯不上为了这件事特地到处去找他。我不太愿意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来,这里面总有某种自鸣得意的成分,会叫一个有幽默感的人觉得你在装腔作势。除非我真的动起火来,我是不肯让别人拿自己当笑话看的。思特里克兰德惯会讽刺挖苦、不讲情面,在他面前我就更要小心戒备,绝不能让他觉得我是在故作姿态。
但是一天晚上,正当我经过克利舍路一家咖啡馆门前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思特里克兰德经常来的一家咖啡馆,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尽量躲着这个地方),我却和思特里克兰德撞了个满怀。勃朗什·施特略夫同他在一起,两人正在走向思特里克兰德最喜欢坐的一个角落去。
“你这么多天跑到哪儿去了?”他问我说,“我还以为你到外地去了呢。”
他对我这样殷勤正表示他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愿意理他。但是你对思特里克兰德这种人根本不需要讲客套。
“没有,”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到外地去。”
“为什么老没到这儿来了?”
“巴黎的咖啡馆不是只此一家,在哪儿不能消磨时间啊?”
勃朗什这时伸出手来同我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认为她的样子一定会发生一些变化,但是我现在看到她仍然是老样子:穿的是过去经常穿的一件灰衣服,前额光洁明净,眼睛里没有一丝忧虑和烦恼,正象我过去看到她在施特略夫画室里操持家务时一模一样。
“来下盘棋吧。”思特里克兰德说。
我不懂为什么当时我会没想出一个借口回绝了他。我怀着一肚子闷气跟在他们后面,走到思特里克兰德的老座位前边。他叫侍者取来了棋盘和棋子。他们两个人对这次不期而遇一点也没有大惊小怪,我自然也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然就显得我太不通人情了。施特略夫太太看着我们下棋,从她脸上的表情丝毫也猜不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什么话也没说,但她根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我看着她的嘴,希望看到一个能使我猜测出她真实感情的神态;我打量着她的眼睛,寻找某种泄露她内心隐秘的闪光,表示惶惑或者痛苦的眼神;我打量着她的前额,看那上面会不会偶然出现一个皱纹,告诉我她正在衰减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