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1/4 页)
吴郎中手上的木棒子换成了一把大铁铲,百草锅里的水里已经煮干,他用铁铲盛起锅里药渣子,围着躺有小夏的床板洒了一圈,然后燃起三炷香火,面对着小夏,嘴里念着大家听不清楚的咒语,一气念下来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这就算是给鬼魂附体的小夏驱赶邪气了。吴郎中说,一个时辰过后,方可以把小夏抬走,明天早晨,必定醒来。
吴郎中的话,有人信有人不信,总之唐爷信。
唐爷把吴郎中送到大门外,不胜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黑压压的天顶,见不到一颗发亮的星星。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小夏是怎么被抬出来的又被怎么抬了回去。小夏的脸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然死板,仍然安静,只是被子下面的身体,好像变得软和了一点,有了一点弹性,感觉像冬眠的蛇,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唐爷和彩儿守在小夏的床边,已经深夜了。
小夏继续昏睡不醒,他的鼻孔如蝉翅一般微微地张动着,呼吸很均匀。彩儿嘴里打着呵欠,她实在是熬不住了。彩儿说,阿爸,老郎中不是说了吗,小夏要到明天早晨才能醒来,我们回屋睡觉吧。唐爷累了一天,脸上显得很疲惫,心想这样守下去也守不出结果,站起身,转身往门外走去。彩儿跟着父亲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快走几步来到小夏的床边,低声说,你这只笨鹅,害得家里乱七八糟的,明天早晨要是不醒,就永远都不要醒来了。
时间过得快,这就到了后半夜。小夏的屋子里异常安静,窗户紧关着,忽然间窗帘布慢慢地鼓动起来,像有一只手从窗户外面伸进来,要掀开布帘。呼地一下,那块巨大的窗帘布完全掀起,如舞台上拉开了序幕,将窗外的天际暴露无遗。起风了,风很强劲,直接就顶开了窗户,并且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窗子上的玻璃有几块碎落在地。此时外面的天空出现数道闪电,蓝光闪烁有如耀眼的皮鞭,狠狠地抽打着沉默的土地,接着有雷声从远处传来,再接着倾盆的暴雨滂沱而下。
夜空中,春雷炸起来出奇地响亮。
小夏被雷声炸醒了,人如僵尸一般,猛地往上一抬,坐直了身体。小夏看着窗外的雷雨交加的天空,他的眼前一片明亮。他听见有人在喊他,有好多好多的人在喊他,那些声音钻进了他的心口窝里,仿佛要把他全身的皮肉涨开来。
“光奇,光奇你在哪里呀?”一阵阵呼喊光奇的声音重复不断。
小夏“啊”的一声,张开了嘴巴,张开的嘴巴很僵硬,似乎再也不能合拢。此时此刻,小夏把窗外看得清楚而透彻。
父亲乐呵呵地迎着他走来,父亲有着强健的身体,腰缠绑带,皮肤黝黑,嗓门宏亮。母亲笑盈盈地朝着他走来,母亲贤惠善良,脑后盘着乌亮的发髻,银叉在上面分外妖娆。奶奶喜洋洋地朝着他走来,奶奶80岁高龄了,小脚儿走起路来就跟灌了风似的,实有精神。而在父亲和母亲还有奶奶的身后,还有一群人,他们列成一排,有姐姐和妹妹,有姐夫和妹夫,有他的外甥和外甥女,好多好多的亲人们,他一下子数都数不过来,所有的面孔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那么的鲜活。他们见到了小夏,他们欣喜若狂,就像要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节日。
小夏的意识完全清醒了,他终于和亲人们相见。
黄浦江沿岸,雷电持续不断,暴风骤雨掀起江面一朵朵滔天的大浪头。小夏在江边的泥泞里奔跑,他是怎么离开唐公馆的,他是怎么来到江边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对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去见亲人。小夏看着江面的大浪,突然间那些浪头全都凝结不动了,阴森森的,像是一排耸立不倒的坟山。
小夏面朝着江水,跪倒在地,头在地上砸动,雨水、泥水、泪水在脸上分辨不清,他号啕大哭大叫起来,像一条迷失在旷野里的孤狼。
他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许多散碎的东西拼凑成为一个光点,那个光点慢慢地放大。他看见了一座城市,那是南京城,城区中央高大的钟楼傲然屹立,直指蓝天;他看见青砖红瓦斗拱飞翘的门楼,门楼上沿挂着一块匾额,上面书写着“夏家精武馆”,笔法苍劲,那便是他的家。
进门楼有一方很开阔的院落,当中还有一座习武的擂台,擂台两边的木架子上摆放着刀枪棍棒和各种武术器械,院子当中生长着一棵千年银杏树,树身粗大,枝繁叶茂,高耸入云。
小夏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父亲夏宗年继承家业,是南京城里的一代武术宗师,创办精武馆,手下弟子无数。小夏的上面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妹妹,他是独生子,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