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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欣喜若狂,她马不停蹄地把她的儿子接到阁楼上去了。她缠着他的儿子聊天,要他给她洗澡、捶背,问他京城里有没有小孩把安全套当泡泡糖吹,这可是镇上孩子们最主要的生活乐趣。她还问京城里的女人长没长乳房,是不是也有卖身的。老太太问得很详细,但废话连篇,整整唠叨了一个晚上,话题重复来重复去,把嘴巴讲得生疼,在黑夜里嗷嗷叫唤。她从锡盒里拿出一个牙签,歪着嘴要儿子给她剔牙。她做做样子罢了,这个深渊里其实都是些被寂寞的岁月风化了的石头,硬邦邦的,它们动不动就磕碰几下,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好像在时刻提醒她,她还在很不舒服地活着。要是她取出这些假牙就好了,但那样的话,她龇牙咧嘴的时候,就会扭歪了脸,给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欠她金子似的。
惟有抠脚丫子时才依稀显出她过去贤淑而精干的影子。床头柜上堆着几床棉被,都是她过去在纺织厂亲自编制的土棉布。这些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土棉布站在长满荒草的坟墓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一群正在死去的动物。她对自己亲手编织出来的东西怀有深厚的感情。儿子怎么也说服不了她。他从京城带回来的高级绸缎和精纺细棉布都被她统统搁到了柜子底下,成了老鼠、蟑螂寻欢作乐的小窝。她还没到更年期,每个月不正常的例假让她觉得和眼前的生活格格不入。上帝在和她开玩笑,一直到现在,她竟然还保持着旺盛的生育能力,这么好的土壤就等着种子撒进来,她撇着两条腿走路,摇头晃脑,就等着那粒种子。
她男人也和她一样,上了一定的年纪吧。她不止一次地想。
老太太后来就哭起来,她把脸埋在儿子的两条腿之间,一道湿润的盐碱地在他儿子的裤子上划了一张硕大的亚洲地图,地图还在不断地往外扩张。她像一个世纪老怨妇一样,非要获取她儿子的同情不可。前一辈把痛苦降临在下一代身上,亲人之间互相朝对方的脸上甩一响亮的耳光。这个时代的乌堡镇越来越接近行为艺术。老太太的两只手疯狂地伸向空中,她想拼命地抓住什么。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到天快亮时,她哽咽地抓着儿子的手,将裤脚提起来,露出那天摔伤的痕迹。她告诉他,这是她的高跟鞋砸下来的窟窿,快好了,她每天神神秘秘地出门。老太太脸上掠过一丝厌恶的表情,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媳妇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早就和别的男人睡过觉了,还砸伤了监控人的脚。
男人不声不响地从阁楼里出来,径直走向推销员的工作坊。他充分相信了母亲,女人趁他不在家,已经扭扭捏捏地把自己出卖了。他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上到下淋得像落汤鸡,想到自己的女人浪荡得像个婊子,就像谁强迫他把一只苍蝇生吞活剥了一样的难受。现在,他必须用一个活活的工具来堵住这受伤的口子,不让鲜血流出来。
几年不见,男人觉得乌堡镇越来越有特色了,公安局的警示牌贴得到处都是:严禁提供色情服务。现在男人就躺在狭长的木床上,像在和一个魔鬼拼命干,那种报复的快感促使他变成了一台失控的机器。小镇两边的白桦树哗哗地响起来,一只嚎春的野猫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镇上的人们听到了皮肤被撕裂的声音,听到了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
林夕阳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大概亮了整整一晚上,可能因为灯光的缘故,大大小小的飞蛾在灯管周围上下扑腾,在镜子上撞得头破血流,地上躺着无数只飞蛾的尸体。小家伙蜷缩在林夕阳身边,睡得正香,嘴角挂着一条几百年前就已经枯干的泛着白光的梦涎,像一条新鲜的鼻滴虫爬过的痕迹。
林夕阳发现,小家伙并不欢迎父亲的到来,就像一个陌生人突然闯进了他的领域,让他感到惶恐不安。两个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敌对情绪,时间是残酷的雕刻师,有时候,它能使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人形同陌路。昨天晚上他非要嚷着要和母亲睡,这样他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林夕阳那天晚上萌生了要他学钢琴的想法,如果小家伙有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而且还能安静得像一个鹌鹑蛋,她会改变自己对儿子的看法,他应该理所当然地成为以生命换生命的时代宠儿,但她一直没有拿定主意,这得要和他父亲商量,学钢琴需要一大笔钱。
为此她等了整整一个晚上,也许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她不停地奔进厕所,不停地解手,把每次逼近喉咙口的怒火压了下来,并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下水道里冲走。这样折腾了几个来回,天终于被她折腾亮了。这时她反而心安理得了。她躺在床上数着墙上的闹钟进入了梦乡。
一个星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