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对坐(第1/2 页)
在这间木如寺最为简单朴素的瓦房中,灰衣老僧与白云围着一张陈木方桌对坐。
方木桌早就褪去了原本鲜艳的成色,桌子上的刮痕是这张桌子年岁的表证,白云是第二次来到这座院子,第一次是前几日前初上木如寺时,那回天色入夜,屋内灯火昏暗,在询问到关于髻霞众人的消息后便匆匆前去菊苑,根本无心注意这张年月久远古朴的方桌。
木桌上的碳炉熊熊旺盛,架在炉上的水壶烧得滚烫咆哮,水壶盖喋喋颤个不停,溅起的水花洒落入碳炉中,发出呲呲呲的声响。
慧平僧人还未顾得泡上一杯清茶,茶叶才刚下茶盏,便开口说道:“阿弥陀佛,少侠说在北嗍遭遇巨变,故而才拜入髻霞门下,可适才石道上言多口杂不方便多言,贫僧便没有追问到底,这院子里头清净没有闲人,可否详细说道一番?”
白云心中重复地念过慧静这个法号,好似想通了什么却又不敢断定。
慧平僧人见白云神情凝滞,有些不明就里,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笑意温醇地说道:“慧静正是李静溪师兄的法号呀。”
白云莫名地低下了头,神荼木剑放到了一边。
慧平僧人用木夹将烧开许久的水壶盖掀开,又用木勺子勺起滚烫的开水,各给两只放好茶叶的茶盏倒入开水。
江南的雨前龙井闻名遐迩,枯皱的茶叶在开水的烫泡下,骤而重获生机,色泽苍绿翠郁形似雀舌。
白云低头凝视茶盏,只见牙牙而立,汤色清冽,幽香四溢,但不知为何愣是打不起赏心悦目的心思。
灰衣僧人也不怕茶温滚烫,双手轻轻捧住茶盏再没有其余动作,像是冬天取暖的姿势,尔后朝门外看去,目光在院子中那堵砖墙的佛字上怔怔出神。
恍恍惚惚,白云略略抬首,好似看见那个伤城佛庙的灰衣僧人正坐在对头,不知不觉双目好似蒙上一层白翳。
慧平僧人放下茶盏,皱巴巴的手徐徐抚过伤痕斑驳的桌面,嘴角不自觉地弯弯上扬,好像在忆起甘醇的陈年旧事,语气温和地说道:“遥想当年,贫僧还是稚幼僧童的时候,便是慧静师兄不嫌贫僧愚钝,每夜围在这张桌子前,与贫僧讲解佛理禅学,岁月就这么轻轻一晃,贫僧已由懵懂幼稚的僧童成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僧了,可想不到慧静师兄却一声不响地就去往了极乐净土。”
慧平僧人苦涩地笑道:“贫僧这当师弟的,连一句道别也不曾来得及说上。”
嘀嗒,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滴在这张年月久远的木桌上,古老的木桌好似在低声沉吟。
白云看向屋外墙上的佛字,又悄悄看向眼角碎光闪烁不停的老僧,默不言声。
“阿弥陀佛。”慧平僧人收敛目光,大大方方用灰衣长袖擦去眼角的碎光:“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云的脸色如同此时的木如山苍穹,暗沉无光,波澜隐隐作动与慧平僧人相接,轻叹了一声后,把那一夜伤城旧庙中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都说给慧平主持听。
慧平僧人听完了整件事的缘起缘末后,眉心敛作了一团,不再发一言一句。
沉默了盏茶的时分。
慧平僧人伸出褶皱的手指,往余温适中的茶盏中一捞,拈起一片青翠欲滴的茶叶放入口中。
这一举一动都与那位远遁北嗍的灰衣僧人一模一样。
每到隆冬时分,北嗍总是冰封千里,而伤城更是积雪堆积,覆瓦盖墙白皑皑的景象,每当这时,渐离小古和自己总会与灰衣老僧围坐在火炉前取暖,老僧在泡茶暖胃之余,也不忘给三位孩童都泡上一杯,小古嫌茶汤苦涩,喝上一口后总会皱起眉头,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茶味先苦后甘,待茶汤流过喉咙留下余甘,小古又才津津有味地舒展眉头,而在三个孩童中最通性情的钟渐离,总会唠叨他几句吃不了苦头之类的话语,小古则都是吐一吐舌头一笑而过。
老僧看见三人的小打小闹总会笑眯眯地挽起嘴角,从来都不急着呷上一口清香渗人的清茶,都是先伸出手指拈起一片茶叶细细咀嚼。对于心志未全的孩童而言,茶汤的苦涩着实是难以接受,更别说单独咀嚼茶叶了。
有一回白云实在是憋不住疑问,便问灰衣老僧为何每次喝茶前都得拈起一片茶叶咀嚼一番,难道就不怕茶叶苦涩吗?
谁知灰衣老僧只是笑了笑说,凡事都得先苦后甜才叫人过而不忘回味无穷,其实这茶汤并不苦涩,只是你们还未尝过甜酸苦辣人间百味罢了,所以你们才会觉得茶汤苦涩,其实啊先苦后甜才是人间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