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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发现我赶到跟前,悲哀而又奇怪地看看我。四条蹄腿因为过久地站立,已经没了力气,颤抖地抖动着,挣扎地摇晃着,几乎快要给压得趴下。
我扑过去,急忙放开划子、放开抽板,在粪块卸落的“哗啦”声中,我害臊地求饶地抱住了灰毛驴那毛扎扎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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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书打上交道以后,曾经发生过许多上边说的那种不入时、不顺眼、不合常规的事儿,使我在村子里,甚至左右村子都出了名,那就是:一个没人管教、不务正业、早晚得丢人现眼的书迷!
看书:少年时代的“蠢事”(7)
念过“四书”、“五经”的吴老师,是我们王吉素这个小村至高无尚的圣贤先生。他正派、古板、严厉、尖刻。我在他家南院西厢房里的八仙桌子旁边,念过半年《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大学》、《中庸》、《论语》,念一半就停止了。我怎么也难想起他都教过我什么。但是,有一次,老先生赌钱输了回来,发现我没有“念经”而偷偷地雕刻皮影人,就用细细的藤子棍儿抽打我脊梁和脑袋。那种像刀子割一样的疼劲儿,我倒记得特别清楚,至今不忘!
有一次,几位头发花白和有胡子茬的庄稼汉,在村东口谦卑地围他而立,洗耳恭听他高谈阔论。有一句评价我的话,正巧让打草归来的我从短墙的那一边经过时听到了。
吴老师声音洪亮地说,我早就看出来,金广那小子,是全庄孩子里边最没出息的一个,不会长成个好庄稼人,等着丢脸吧!
这句话,仿佛在我头顶上爆炸一枚炮弹!我木雕泥塑般地在原地站立好久,才迈得动脚步。
要知道,吴老师是一位最有威望的人,他的话就是无可辩驳的真理。他那魁梧结实的二儿子,只因有点痔疮毛病,他就对二儿子说“不宜成亲”,那位孝子就得按照“真理”行事,咬着牙熬光棍儿,熬到老死!
他的话,比打比骂还要严重地伤害我的自尊心,好长时间我都有些抬不起头来,认为自己确实干下了“蠢事”。但我觉得我能够让自己变得有出息。我反复思量以后,就托人给在开滦赵各庄下煤窑的二舅带个口信儿,求他设法把我送进唐山瓷器厂去给画匠当学徒。——幼年的我,对绘画特别感兴趣,认为当画匠是世界上最崇高的职业;我如若能干上这一行,就表明我最有出息!当这个美梦必然地破灭之后,我头一次产生了灰心丧气的情绪。
我常躺在炕上,或是坐在树下苦思冥想,勾画自己“没出息”的下场和情景。没有人管教我,我也没办法管教我自己,我肯定要变成个“最没出息的”,肯定不会长成一个“好庄稼人”。那么,“没出息的”、“不好的庄稼人”是啥样的呢?是“败家子儿”?是“落道帮子”?是让狗追着咬的乞丐?是让人嘲笑和远避的“大烟鬼”?是让人咒骂和厌恶的“花柳病患者”?是被人抓住了吊在树上毒打的“贼”?不不,我宁肯去找个人缘好的财主家当“小半活”,或是到大城市里去,先在街头卖烟卷儿,等长大就拉洋车,凭卖力气活着,起码不算丢人现眼吧?
五花八门的凄惨前程,都在等待着我这个无所依靠又“不安分”的孤儿。命里注定,我绝不会有个好前程!
……
谁能料到,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迅速推进、改变了全中国的历史进程,也改变了我这个农家孤儿的生活道路。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我爱上了写作,并暗暗地把成为革命作家作为终生奋斗目标。这理想的小苗,是革命的时势促成的结果,然而,恰恰是民间口头文学、地方戏曲和那些借来的和买来的曾使我大为着迷过的各种杂乱书籍,才把我熏陶、培育成一颗文学的种子!
我在理想的道路上,朝着目标往前迈步。我当了报刊的记者、编辑。在吴老师给我下结论的第十个年头,我发表了第一篇小说,第十二个年头以后,我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集《喜鹊登枝》。我把一本新书寄给了正在故乡念书的表妹。
农家的一个看书迷,成了写书迷,终于写出了书、出版了书,这不能算一件小事,家乡的人常常议论我。
多年以后,有一回,我陪一位朋友到王吉素村去,正巧在村东口遇见吴老师跟人聊天。
他显得老了,眉毛胡子都变黄,脸色却很红润。据村里人说,这位老人家是很会保养身体的。
我向朋友介绍他,这位是我小时候的老师。
吴老师听我这么一介绍,两只老花的眼睛立刻放出光芒。他挺得意地用手指头捋着下巴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