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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在东京度过童年,她就读于美国学校,这说明了何以她的英语流畅无瑕。身为特权阶级,她拥有多种享受:芭蕾课程、美式圣诞节、私家轿车接送。虽然如此,她的童年很寂寞。她比最年轻的同父异母姊姊小十岁,一个住在瑞士的银行家哥哥,大她整整三十岁。更糟的是,她母亲二姨太的地位,让她在家庭阶级制度里与仆役无异。六十四岁的元配和五十二岁的大姨太,十分忌妒凯蒂年轻美丽的母亲,她们用尽一切手段来削弱她在家中的地位。正如凯蒂向济马的解释一样,那就像生活在中国皇宫里,敌对斗争、派系倾轧、阴谋陷害、无声圈套、虚假笑容等如影随形。将军自己鲜少露面。公务不缠身时,他便把时间花在各个声名狼藉的年轻女子身上。东京遍地诱惑,这类混迹脂粉的机会取之不尽。他后来包养了一个情妇,为她准备高级的寓所,花大笔银子讨她欢心:砸钱买衣服、珠宝、最后是跑车。但这些终究不够,连痛得要命、所费不赀的性能力治疗也扭转不了情势。那位情妇开始移情别恋,有天晚上将军出其不意地走进金屋,却发现她躺在一个年纪比他小的男人怀里。接踵而来的打斗惨烈:尖叫声、锐利的指甲、血迹斑斑的破衬衫。那是一个蠢老头最后的人生假象。将军回到家,把扯烂的衬衫挂在自己房中,贴了一张纸片在衣服上,纸上写着事件发生的日期:一九五九年十月十四日。在他有生之年,他就让衣服这样挂着,把它当成纪念碑,独自回味坍塌的虚荣浮华。
月宫 3(6)
后来凯蒂的母亲过世,但济马不清楚是何原因或状况。那时将军已年逾八十,体力渐衰,他突然对小女儿大发父爱,安排她到美国的寄宿学校就读。凯蒂到麻州进入私立费尔汀高中就读一年级时,刚满十四岁。照她的个性,她很快就融入环境,为自己找到适当的定位。她演戏跳舞交朋友,努力读书获得好成绩。待到第四年时,她明白自己再也不会回日本去。也不会再回台湾或是其他地方。美国变成她的国家,她用继承来的小额遗产支付茱利亚音乐学院的学费,并搬到纽约来住。她已经在这城市住了一年,现在刚开始第二年的课程。
“听起来似曾相识,对吧?”济马问道。
“似曾相识?”我说:“那是我听过最有异国情调的故事之一。”
“那只是表面而已。撇开一些地方色彩,其余的跟我所知其他人的遭遇几乎一模一样。当然啦,还要加加减减一些细节。”
“嗯,好吧,我懂你意思了。暴风雨中的孤儿,诸如此类的。”
“完全正确。”
我停了一会儿想想济马说的事。“我想是有些相似之处。”我最后说道:“但你真认为她说的是真的?”
“我无法证实。不过基于到目前为止我对她的认识,如果不是真的,我一定会很震惊。”
我啜了一口啤酒点点头。很久以后,在我更了解凯蒂的为人后,我才知道她从不说谎。
跟济马同住愈久,我愈不自在。他替我支付休养身体所需的费用,虽然他从未抱怨过,但我知道他的经济状况其实不很稳,这样无法再持续多久。济马从纽泽西的家里得到一些帮助,但基本上他得赚钱养活自己。大概是同一个月的二十号吧,他开始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比较文学硕士学位。学校提供助学金请他来念──学费全免再加上两千块的津贴──就算这笔钱在当时算是丰厚,也不够一年的开销。但他还是继续照顾我,无怨无悔地逐渐掏空微薄的存款。济马会这么慷慨大方,除了纯粹的利他主义外,一定还有什么理由。回溯我们仍是室友的第一年,总觉得他有点受我威胁,被我完全愚蠢的行为给压制住,可以这么说吧。现在我为生活所逼,也许他觉得这是个取得优势的机会,调整双方友谊内部平衡的时候。我怀疑济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点,但现在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头不知不觉地流露出尖锐的优越感,很难不去察觉他从取笑我当中所获得的快感。我有点厌烦,但也没动怒。我那时的自我评价滑落到谷底,暗地里欣然接受他的烦扰,把它当成一种制裁、一种罪有应得的惩罚。
济马个头小、身体结实、头发黝黑鬈曲,一副从容正直的样子。他戴着金属框眼镜,这在当时很流行,刚蓄的胡须让他看来像个年轻的犹太教士。我在哥伦比亚所认识的大学生里头,他是最有才气最勤恳的一个,要是他能坚持下去的话,绝对具备成为优秀学者的潜力。我们对那种晦涩难懂没人记得的书有相同的热情(莱克福隆的《卡珊卓》、乔丹诺·布鲁诺的哲学对话、约瑟夫·朱伯特的笔记,这里只提出几个我们一块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