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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把笔放到一边,回到了书房中残酷的现实世界。从清早开始,他就没有理会自己的身体需求,可现在,他必须从阁楼走出去了(无论他有多么不情愿)。他要去上个厕所,喝点水,再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他还必须趁着白天光线明亮时,去检查养蜂场的情况。他小心地把书桌上的稿子收起来,分门别类,堆成一摞。然后,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他的皮肤和衣服上全是雪茄烟腐臭而刺鼻的味道,经过整夜埋头的工作,他只觉得头重脚轻。他拄好拐杖,推着自己离开座位,慢慢站起来。他转过身,开始朝门口一步步走去,没有在意腿上的骨头咯咯作响,刚刚启动的关节也发出轻微的嘎嘎声。
罗杰和凯勒太太的影子在他脑海中混在一起。他终于离开了烟雾弥漫的工作室,条件反射般地去看走廊里有没有罗杰留下的晚餐盘,可还没跨出门槛,他就知道不会有了。他穿过走廊,前一天晚上,他也正是沿着这条路线满心痛苦地爬上了楼。可是,昨晚的混沌状态已经消失;让他麻木震惊、把愉快午后变成漆黑暗夜的可怕乌云也已经消散,福尔摩斯做好了准备,完成接下来的任务:他要下楼走进一间只有他自己的屋子,换上合适的衣服,走到花园后面去——他会穿上白色的防护服、戴着面纱,像个幽灵般进入养蜂场。
福尔摩斯在楼梯顶端站了很久,就像以前,他会站在这里等罗杰来扶他下楼。他闭上疲惫的双眼,仿佛看到了男孩快步跑上来。接着,男孩还在别的地方也出现了,那些福尔摩斯曾经见到他出现过的地方: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没入满潮池,冰冷的海水淹过他的身体,让他的胸口冒出了鸡皮疙瘩;他穿着纯棉的衬衫,衬衫下摆没有扎到裤子里面,袖子挽到胳膊肘,他高举着捕蝴蝶的网,在高高的草丛中奔跑;他把花粉喂食器挂到蜂巢旁边阳光充足的地方,好让他后来深深爱上的小蜜蜂们能更好地吸收营养。奇怪的是,每次见到男孩的瞬间都是在春天或是夏天,可福尔摩斯却只感觉到冬天的寒冷,这总会让他突然想到男孩被埋葬在冰冷漆黑的地下。
这时,他的耳边会响起蒙露太太的话:“他是一个好孩子,”当她接下管家的工作时,曾经这么说过,“喜欢一个人待着,很害羞,很安静,这点更像他爸爸。他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保证。”
然而,福尔摩斯现在知道了,那孩子已经成了一个麻烦,一个最令他痛苦的负担。可他告诉自己,无论是罗杰,还是其他任何人,每个生命都有终点,人人都一样。他曾经蹲下来仔细观察过的每一具尸体都曾有过生命。他把目光转向下面的楼梯,开始往下走,心里却在重复着他从年轻时就一直思考却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这痛苦的循环到底有什么目的?它应该是有种目的的吧,否则世界岂不是完全被几率所控制了吗?可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他走到二楼,上了个厕所,用冷水洗了脸和脖子。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微弱的嗡嗡声,他觉得可能是昆虫或鸟儿在歌唱,反正窗外浓密的树枝会把它们挡在外面。可无论是树枝还是昆虫,都不会参与人类的悲伤,他想,也许这正是它们为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生,和人类不同的原因所在吧。等他走到一楼时,他才发觉,那嗡鸣声竟然来自于室内。它温柔而低沉,断断续续,但肯定是人的声音,是女人或者小孩的声音,让厨房有了生气——不过,显然不会是蒙露太太的声音,更不会是罗杰的声音。
福尔摩斯灵活地走了六七步,来到厨房门口,看见炉子上的锅里正冒着腾腾的热气。他走进厨房,看到她就站在切菜板前,背对着他,正切着一只马铃薯,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她又黑又长的头发让他立马就心神不宁起来——那飘逸的长发、手臂上又白又粉的皮肤、娇小玲珑的身材都让他联想到了不幸的凯勒太太。他哑口无言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幽灵对话。最后,他终于张开嘴,绝望地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嗡嗡的哼歌声停了,她猛地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面前这姑娘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应该不超过十八岁——有着温柔的大眼睛,善良甚至是带点愚钝的表情。
“先生?”
福尔摩斯从容地走到她面前。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是我啊,先生,”她诚挚地回答,“我是安——汤姆·安德森的女儿——我还以为您都知道呢。”
沉默。女孩低下头,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