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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都是新的春色,枝头微微的白露花,看起来竟如少年时在山上手种下的那棵。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甩衣袖,拼命地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他跑进唐府的大门,一路撞翻了许多的犀角,他一脚踢开二楼的门,进去,在棺材前顿住了手。
他不敢打开,死死地闭着眼,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把棺材盖往前推。
“撷霜君,里面是怎样的?”段其束声音紧涩地问。
沈竹晞扫了一眼,不忍再看:“棺中尸已成灰。”
随着棺盖的开启,骨灰纷纷扬扬被风席卷而起,落了他满衣满身,棺中空荡荡地,原本是尸骨鬓边的地方,放着一朵雪色的白露花,银色的星窗剑横亘其中,段其束伸手去拔,终于颓然地跌倒在地。
星窗剑,随着主人的离去,也已经封剑了。
离去的孤魂,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给段其束留下。
三人站在那里,看着连亲手杀死师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人,跪倒在地,头枕着棺材,发出不成人声的哀嚎。
他似乎将所有的眼泪都流在了今日,半抱着棺材,一如揽着生前无法触及的爱人。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能这样哭,都怔在那里不作声,掩门退了出去。
“苏晏的三句祝酒辞其实都应验了,虽然只应验了一半。”沈竹晞忽然没头没脑地感叹道。
“第一句伉俪情深,安命永年,他们这一对如今虽然永世不见,却还真的是‘伉俪情深’。”
“第二句十方繁华,尽归琴河的,琴河在燃犀阵中的无数夜晚,也不能说不繁华。”
“第三句再无来世的,更是令人扼腕。谢拾山的两个徒弟,一个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一个百死万劫烟消云散,都是没有来世的人。”
“你不恨他了?”陆栖淮问,“他毁了那么多琴河生灵的来世,还差点杀了你。”
“不恨了。”沈竹晞语声淡淡,仿佛目睹这一场悲剧后成长了许多,“正如你所讲,他只是那把剑,要做的是去斩断那只握剑的手。”
半个时辰后,他们等到了段其束下楼。
他穿行在琴河抽出青条的嫩柳中,仍旧是吹着那一竿洞箫。
曲调淹没了沉沉的翠色,沉寂而悲凉。
“花竹每思初种日,江山初见独来时。
人间万事成追悔,地老天荒却怨谁。”
云袖听着他翻来覆去地吹这两句悼亡词,不觉痴了。
箫声若低泣,吹奏的男子却面容平静,哀而不伤。他低敛眉头,穿过无数的柳枝向他们走过来,仿佛是在潋滟春光中出门游玩的行客,而他之所往,便是人间万象。
云袖看不出他身上有丝毫哭泣过的痕迹,那场痛哭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堪破了他情感的极限。
极度悲痛之后便是极度死寂。
这个道理云袖是明白的,只是,她能看到,却不能想象的是,到底是怎样的悲痛,才将一个人心底萌发出的所有情感悉数冰封?
一曲终了,段其束静静地看着他们,眼底再无大喜大悲,像是亘古冰封的死水。
“那,段公子,你未来可有什么要做的?”沈竹晞抹着眼泪问道。
“背着洞箫,出去看看,走到哪里,便是那里。”段其束淡淡地回答,语气却骤然涌现出无法掩饰的痛苦,“我有很长的寿命,足以替师妹看遍中州每一处当初我们没去的地方。”
如果把替她去看,换作带她去看,这大概就是个完美的结局了。
段其束鬓边别着一朵白露花,是棺中留下的那朵。他白衣如雪的颜色,是荒芜万里上雪原的白色。
“这里的一切恩怨,在许多年前就已经终结——是以,三位不必再有向苏晏复仇的念想。”
沈竹晞离去时,频频回首,仍旧不断地想着他这一句话。段其束仍是站在原地,流沙一般的白发在风中扬成网,不是控魂网,却锁住他的心一辈子。
“他不恨苏晏了吗?”他看着陆栖淮问。
“他师妹说,希望他安稳幸福。”陆栖淮淡淡道,似乎心有所感,“我想,对于段其束来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陆澜,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很多故事。”沈竹晞笃定地说。
“你若是想听,我以后告诉你。”陆栖淮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断续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