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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你教教我,怎么才会从痛苦到不痛苦的。”周方益认真地说。
“你自己说过,你的苦说不出。我不知道你的苦,又怎么教你呢?”夏圆圆扭过头来,含着笑反问他。
周方益心中沉了一沉。有一点想法一闪而过,抬眼看,已到夏圆圆家了,正见站在院里喂鸡食的跛子,跛子迎着夏圆圆,周方益发现他侧面大半个脸的神情显得宁静和谐。一忽间跛子面朝他了,又是那种大裂着嘴,向下牵着神经的独特模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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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度(17)
周方益突然觉得,眼前跛子的脸,就如一面镜子似地映着他人的心境。
交秋时节,周方益接到南城文学杂志社的一份笔会通知。他向乡里请假。陈志义说,正好环保机械厂要去南城谈合同,要个乡长牵头。就烦你一下,什么也不用你烦心,只是说几句客气话,表示感谢的意思,有你作家兼乡长的头衔,人家会买账些。
于是,周方益也就坐了皇冠车去南城,车里空调,一路免了奔波之苦。对方看了周方益的名片,厂长亲自来接待。曲溪厂里的代表一改平素,在人前显出对周方益十分的尊重,周方益也努力学着陈志义的口气。合同签得很顺利。完事后,车又送周方益到宾馆,厂里代表便自去旅游逍遥了。
“到底挂了个‘长’,会有皇冠车送来开会。”熟悉的文友惊叹不已。
“我这算什么,做的是顺路菩萨。”
虽这么说,周方益心中很惬意,不单是坐车的荣耀,也因为他当了一回实在的乡长,多少为曲溪做了一件实在的事。
于是,头一天大家都听周方益谈农村的变化,自然也说到乡干部的家中布置,最先富起来的一代农民企业家。
第二天,来了一个刚从国外探亲回来的女作家。于是,大家都听她说外国生活,她的姨父是个开店的经理,她用很随便的口气说着她姨父的资产和物质享受。
“我可以断定,你姨父也有他的痛苦。”周方益说。
那位女作家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是的。但那是一种复杂的深层的痛苦。”她的话中依然有一种炫耀的意味。
笔会结束了,有一个晚上让大家自由活动,周方益就想到要去童年生活的地方走走。那里有他的一些老邻居,一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转了两次车,走上了熟悉的马路,在宾馆洗了澡的周方益又是一身热汗了。走到一座石桥上,这座石桥那边,路显得窄些,窄路进去,转两三条巷子,就是他早先生活过的巷子。这里的巷子都是过去人称“下平门”的住宿区。记得那时,路都铺着一块块花岗石,他们叫作石阶路,自行车骑上去一顿一顿的。现在都铺成水泥路了。从桥上看去,那边没多大变化,依然是黑压压一片高低不平的住房。而桥这边,一路过来都是高层建筑楼,近桥处,拆出了一大块空,开始打建筑地基了。这建筑的势头正要跨过桥去。也许下一次再来,桥那边常萦梦间的旧巷也将拆除了,会是一片陌生而常见的楼群。
周方益站在桥中间,想凉凉身上的汗。一歇下来,意识也就流动开了,想到这次的签约,想到这次的笔会,不由觉得一种满足,同时又有一种惶惶然然的失落,只要和人接触,他心里总觉得抚不平。他突然决定不再去旧巷访旧了。他插队后几年,他的家搬离了这儿。现在他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些旧日的伙伴,已不再是过去的他们,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满足和痛苦。他们一定都在电视机前,他又何必要让他们起身寒暄,要让他们陪他聊天?他们彼此都会感到生疏,都会感到旧日的形象一下子变异了。他们看他将是怎样的眼光?是一个著书成名的作家?还是一个在乡里落脚的小文人?
于是,他就静下心来,默默地望着桥下流动的河水,这是南城有名的臭河浜。在他童年时,这里就流着乌油般的水,河坝边倒着乱七八糟的垃圾。现在,他眼前的河在夜色下黑沉沉的,映着一条条抖闪晃动的黄灯光。一股淡淡的带点腥臭的水味吸入心肺来。那旧时的感觉,旧时的情景似乎复活了,一种时间流动的人生沧桑感突然攫住了周方益的心。桥下的河水不管别人看起来是乌的脏的,总这么无声地流着,而他度过的这几十年生活就像这河水一样流去了。只有在他自己的记忆中留着印痕,只有他自己感切到他一时的满足和变幻的痛苦。它们粘在他的心灵上,使他无法摆脱,其实它们只存在于一瞬间,已经都流过去了。童年时的他常在河道那边拐弯处,抛下一只纸船,接着便跑到桥上,低头看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