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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光水一般温柔,今夜的棚车子缓晃荡如母亲手中的摇篮,许多个瞬间过去了,运行正常平安,许多人放心熟睡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揉进列车的咣·声,黑魃魃的石崖峻岭飞快掠过,声音和剪影无处不藏着杀机,是梦是醒?她不顾一切地坐了起来,双手交叉胸前,狠狠捏着左右臂,右臂的扭伤左臂的拉伤疼得她龇牙咧嘴,那么这和平安宁是真的?
她就这样痴痴地坐着,月的清辉如泉的沐浴,渐渐地,她觉得五脏六腑都水洗过般清净;渐渐地,她回忆起往事,北京的外祖父家、广州的祖母家、香港的红房子……零星点滴、琐琐屑屑,岁月的筛子留下的竟是家庭琐事。她突然顿悟到,前不久在桂林演出的话剧《浮生六记》,为什么那样轰动感人,多少人泪水沾襟!清人沈三白,一个在当时无声无息的落拓文人,写了一部薄薄的《浮生六记》,记闺房之乐,记坎坷之愁,记闲情之趣,记浪游见闻,并无记大事的冠冕堂皇,而是记琐事的自传散文,一个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却仍是永恒的爱情故事,在他妻子死后写成。偏偏就是这种珍爱家庭琐事的回忆扣动了人们的心弦,《浮生六记》和沈三白的名字流传后世。本来也不宜改编成话剧,况且是战争年代,但是,它硬是征服了观众,催人泪下。这个时代梦魇一般,什么也靠不住,人们总得抓住一点实在的、可靠的东西吧。朴实的亲情就显得特别可贵。
到昆明去(9)
亲情!她打了个寒噤。许多的日子,她躲避着对父亲的思念和怨恨。一个声音总追踪着她:他抛弃了妻子!她抛弃了女儿们!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是的,如果和父亲在一起,她们肯定不会经受这么多的磨难。但是,或许如静宜所说,父亲有父亲的难处呢?话又得说回来,再大的难处也不能抛妻弃女置之不顾吧?
18岁的少女过早地成了80岁的老妇,她有着苍老灰黯的面容和千疮百孔的心,然而,这颗心并没有变硬,柔软的心房仍填弃着宽容和企盼,企盼着苦难的日子很快就会到尽头,因为贵阳不很远了。
到了贵阳,她们可以到静宜信中写的航空队的联络站休整几天,尔后搭乘军车去昆明。
四季如春的昆明也就不很遥远了。
眼下,处处是吉兆。
她度过了一个罕见的平安之夜。
她迎来了一个罕见的平安的黎明。
晨曦中,灰色的山地点缀着一片片红和一片片白,她是灿烂的罂粟花在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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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昆明,温暖又晴朗。
古老的圆石子路两旁是挂着各式老字号招牌的店铺,锣鼓喧天的地方戏与伙计们大减价的吆喝声混杂一片。古老的马车骡车独轮车缓缓碾过路面,人力车夫奔跑着不停地揿响车铃,而年轻的男男女女骑着自行车在人车的缝隙中穿来梭去,更将车铃揿得山响。
一辆美军吉普没命地按着喇叭疾驰,车流人流无形中自动闪开一条路,人们朝吉普侧目,车上除了美军外,还有一位着白色护士装的中国女子,跟美军往来的女子常被人揶揄为“吉普女郎”,但这位女子仪态端庄,此刻,她泪流满面。
她是陈静宜。
吉普在“美国第14航空队总部”这幢泥红色的古老石头建筑物前戛然刹住,静宜急切地从车上跳下,几乎冲进了大门,冲过幽暗的走廊,在一间间办人室前,她却犹疑地站住了。
这里的氛围热烈紧张繁忙,但又分明井然有序。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种身份的人物川流不息于此。
战局愈来愈紧张。几个月以来日军在沿海海面屡遭第14航空队袭击,他们为地面部队提供的给养几乎全沉没于台湾海峡和南中国海的海底,因此日军欲摧毁美在华的空军基地,并在中国北部和东部发动频繁的攻势。陈纳德从夏季以来,已将空中游击战术转变为有计划有组织的主动的战略进攻。文森准将被派往华东战区,在对付日机的空袭的同时,还要袭击日军的地面部队;第23战斗机中队和第11轰炸机中队进行战略进攻;固守昆明的战斗机中队和308轰炸机大队,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四出轰炸日军基地。陈纳德已成功地组建了中美混合飞行联队投入战斗。这支美国海外最小的空军,其活动范围已达到西起顷甸、东至台湾、北抵长江、南达回归线以北的日空军基地。但是,第14航空队仍处于缺乏飞机和物质补给不足的境况中,陈纳德在三叉戟会议上向罗斯福总统承诺的,半年至一年内摧毁日本空军,击沉100万吨日本船只的诺言,是难以实现的了。总部指挥调度便显得格外紧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