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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卫长低着头,只作专注状,双颊渐渐染上淡淡绯红。
女儿的心事卫子夫如何能不知道,只是刘彻那里始终无声无息,她看不透圣上心思,生怕犯了他的忌讳,也不敢贸然有所表示。她留意着霍去病,后者在琴音中依旧神色如常,并无半分异样。
因得圣上厚爱,霍去病自小在宫中进进出出,宫中乐师长亲教了他五年多的琴,琴艺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说自他当了羽林郎官,甚少再听见他弹琴,但这曲中之意,他不会听不出来……
卫子夫暗叹口气,女儿这一番心意多半是要落空,自己再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该为她将来好好打算才是。
待宴席散了,卫青去病诸人告辞出来。
“去病酒喝得有些上头,我带他去城外溜溜,醒醒酒。”卫青朝卫少儿道。
与卫青在一块儿,卫少儿再无不放心,点点头,瞧还飘着细雨,便伸手替霍去病把斗篷的兜帽带上,叮嘱他道:“仔细别淋着雨。”
霍去病笑应了,先扶她上了马车,方才自上马,与卫青策马往城门行去。卫青生性稳重,又是知百姓疾苦的,在城内只按缰缓行,直至出了城门才叱马疾驰向前。
风挟着雨丝,冰凉扑面,所行的路在霍去病幼年时便行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卫青方才缓下马来,在河边一处柳树林翻身下马。
霍去病跟着下马,将马儿拴好,沉默着缓步走着……孩提时的他不喜在人前发奋用功,倒常常躲在这里练习剑术、箭术等等。虽多年未再来过,但树上仍可寻到他当年的一道道剑劈刀砍,手抚上去,凹凹凸凸,粗糙不平,眼前仿佛看见尚是孩子的自己咬着牙在苦练。
“舅父,你也知道这里?”霍去病回头望向卫青,笑问道。
卫青随手拍了拍树,道:“我怎么能不知道,那时候你一消失就是大半日,你娘就怕你闯祸,若连我都不知道你在何处,我还如何当你的舅父。”
霍去病自嘲一笑:“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知道呢。”
斜风细雨,卫青静静立着,望了半晌河水,才淡淡道:“你此次出征,赞赏之言,圣上、还有旁人都说了许多,我便不再多说。我只想问你,一万人随你出去,仅剩两千余人归来,赢得是不容易,你可曾想过自己是否有做错之处。”
见他未语,卫青接着道:“你还在养伤的时候,我替你去过施家,其母自收到讣闻之后便卧床不起,家中仅余一幼弟,见着我嚷着也要从军,替兄长报仇。”
将头狠狠抵在树上,手紧紧扣入树皮,双目深垂,霍去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你娘、我固然欢喜。由己推人,死在漠南的那七千余人,他们身后又有多少亲人……若你不能反省此战中自己失误所在,不光我会失望,连那七千多士卒都是枉死,你可明白!”卫青自后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吗——将帅要扛得,并不仅仅是输赢?”
“……我记得。”
低垂的双目下深藏着伤痛,霍去病闷声答道。
卫青再未多言,望着因痛苦而深抵在树干上的霍去病……
良久之后,霍去病才转过身来,低低道:“那些从船上抬下来的伤卒,像骈宇骞那样的不在少数,这些日子下来,也许还有人死去。我在长安呆着,日日赏赐不断,可我所希望的,只是他们能少死一些,哪怕就一个也好。圣上还要赐我府邸,我怎能接受。”
同样身为将军,大大小小打过那么多仗的卫青岂会不明白,看着眼前的甥儿——曾经几时,他还只是个策马街头的少年,锦衣华服,恩宠一身,飞扬跋扈;而眼下,这个少年终于长大,用最残酷的方式成长,真正明白了责任二字的意义所在,让自己可以为之欣慰为之赞赏。
“来日你还得领兵打仗,身为将帅,肩上的所有你须得一直扛下去。”卫青沉声道。
记忆深处有个人的话复浮现出来,霍去病涩然苦笑,道:“是啊,有人告诉过我,撑着、撑着、一直撑下去,就是顶天立地。”
突然间,他想见那个少年了。
黄昏将至,阿曼半蹲在帐外边煎药。
过了半晌,易烨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帐中出来,眉头皱着,压低了声音道:“她这样大概多久了?”
阿曼直起身来,瞥了眼帐内,低叹道:“一过午就发烧,直烧到晨间才退,反反复复地好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