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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请了学院派批评家给写了不少连棒带骂的评论文章,把伊克的乐队命名为出世的天马、黑马、斑马、骗马、儿马,表面上是骂,实际上是捧,本质上却是充满了无比巨大的广告效应。作为回报,她对他们的个人专访以后便都加配六寸见方的黑白照片了。
赞助怎么拉,简直都要把她愁死了。在几个国营大中型企业碰了好几次壁,她觉得这个坎她说什么也迈不过去了。为了能让伊克他们能够顺利进棚录音,头或赞助款是非有不可的。
她瞄准了一家酒厂的厂长,知道他曾拍出十几万来帮一本文学杂志设了“大酒怀”文学奖,杂志社朋友清林格写酒厂的报告文学时,林格还清高得不屑一顾呢。这回林格可是主动死缠住人家不放了。先搞了“企业家之星”专访,以“四联网”形式同时刊载在四家刊物上,软广告做得比真广告还叫得响。题头照片上肥头大耳的厂长一手握紧大哥大贴在耳根上,一手用一只铅笔在临时抓来的(中国日报)上做技网状,一行行英文字母全都不小心给放倒了。
要是以为单凭这样就能抠出几个小钱儿来,那简直是太低估了我们新一代转型期厂长经理们的智商T。厂长先生那酒汪汪的小眼睛里闪着的是何等聪明大度的亮光啊,那亮点聚到年轻漂亮的女记者身上时,瞳孔便立即放大了,转动起来吃力异常。赞助的事很快就被口头允诺下来。林格表现出一副欢天喜地的神色警惕地等待着。不会没有下文的。任何承诺都是要有附加条件的。
厂长说要让她陪着睡觉了吗?当然没有。厂长只是说为了咱们的合作成功,这桌酒总不能不喝吧?林小姐不能太不给面子了。
哟,瞧您说到哪里去了,您这样慷慨豁达,我们敢不舍命陪君子吗?林格依;日是那样媚人地笑着,就知道今晚上她要用自己的转胺酶正常的好肝去拼一个早已被酒精脑透泡软、不再起任何反应的死肝了,也许还要搭上自己的一个好肾也说不上。那就当作是一次殉葬吧!
用父母赐予她的珍贵器官,去为她自己心灵的探索殉一次葬。她掠了掠拂到眼前的长发,无比镇静地上了场。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折磨和考验啊?林格眼睁睁看着他的左右马并喝着喝着便出溜到桌子底下去,跟自己一道来护驾的男编辑跑了几趟厕所后便坐着瞌睡起来了,胖头厂长却仍然若无其事地频频给她敬着酒。林格觉得眼前已经一阵一阵的有些模糊了,她很想也抽支烟走走神。但是她却不敢那么做,只要稍微一点火,她整个人就会立即呼呼烧起来的。她的血管里已经没有血了,全是酒精在她周身上下涌动流淌着,随时都可能窜出蓝色的火苗把她焚毁掉。
可是她必须坚持,必须将视线牢牢地聚焦在胖头厂长的脸上,不出差错地和他应答。胖头变得越来越飘忽了,抓不住,看不稳,似乎在旋转,胖头串成一串,围着她露出狞笑。她伸手在桌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指甲盖深深地嵌进肉里,星星点点的血丝渗透了长筒袜,可还是挡不住地晕。她想她决不能在他的前边先醉倒,那样她就全完了,代价就将不止是肝和肾,而可能是她的整个人,她会变成他酒囊饭袋中的一棵上好人参,让他嘎城嘎湖连骨头带肉一块儿嚼碎了吞下去采阴补阳的。
她得用什么来支撑自己了,她想,得用什么信念来把自己几欲垮掉的神经死死绷紧。用什么呢?用伊克?显然不行,这种时刻伊克显然起不了精神支柱的作用,尽管她是为他拉赞助而来的。那么她还能用谁阿?
江姐。红岩。渣滓洞集中营。辣椒水。老虎凳。迷魂场。这一连串的记忆是那么鲜明奇异地涌进她的脑海里,激起她浑身一阵兴奋的颤抖。那是她小时候所受全部教育中最刻骨铭心的一部分,她那时完全想象不出竹签子针进指尖,麻醉剂灌进嗓子眼儿时,英雄们是用怎样巨大的毅力拼命将牙关死死咬合、才没把党和游击队的机密脱口说出去的。每逢读到这儿时她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想喊想叫,想上厕所,噙着泪花儿暗暗发誓,将来她非成为那样的英雄不可。
如今这种教育发挥作用了。她带着满腔沸腾的酒精,遥想着远古英雄的岁月,百战不挠地跟面前的敌人拼起了精神和神经。
看看咱们到底谁先迷醉,谁真正能够战胜得了谁罢!她咬着牙根,默默地在心底咕咬着。
终于,她赢了。在最后的一又四分之一的杯中酒上她赢了,仅以一又四分之一的微弱优势险胜,眼看着酒厂厂长口齿不清颤颤巍巍地伸手叫停,又看着他颤巍巍地掏出支票,在她的大力协助下颤巍巍地在上面签了字。她这才扭过头去,悄悄抹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