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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当时正是名声鼎盛之时,那年冬季,他一直出色地作关于叔本华①讲座。这是菲利普学哲学的入门。菲利普的脑子注重实际,一接触抽象思维便茫然不知所措了。他发现听形而上学的学术讲座有一种意想不到的魅力。他屏息恭听这些讲座有点像观看走钢丝的演员作惊险的表演,下面是无底的深渊。然而这种表演是很令人激动的。悲观主义的主题吸引他那颗年轻的心;他相信,他正要进入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冷酷的、可悲的和暗无天日的地方。虽然如此,他还是渴望踏入这个世界。不久,当凯里太太来信转达他监护人的意见,说该是他回英国的时候了,他便满口答应了。他现在必须下决心,究竟将来打算干什么。假如他7月底离开海德堡,他们就可以在八月份商量这件事,这倒是作出安排的大好机会。
①叔本华(1788—1860):德国厌世哲学家。
离开海德堡的日期定了。凯里太太又来了一封信,她提醒他别忘了威尔金森小姐,承蒙她的帮助,他才能住在海德堡厄宁夫人的寓所的。她信中还告诉他威尔金森小姐准备到布莱克斯特伯尔同他们一块住几个星期。她将在某月某日从弗拉欣乘船来。假如他同时动身的话,他可以一路上关照她,陪她到布莱克斯特伯尔。菲利普生性腼腆,他回信推脱说他得再等一二天才走。他想象自己在人海之中寻找威尔金森小姐的情形:摇摇摆摆地向她走过去,询问她是否就是威尔金森小姐(他很可能认错人而碰一鼻子灰)。再说,他也不懂得在火车上是应该同她聊天呢还是不理她,只顾自己看书。
他终于离开了海德堡。整整3个月来他什么也不想,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将来,他毫无遗憾地离开了,他从未觉得他在那儿是快乐的。安娜小姐赠他一本《赛金根的号手》。他回赠她一册威廉·莫里斯①的著作。他们都很明智,谁也不曾去读对方赠送的书。
①威廉·莫里斯(1834—1896),英国诗人,艺术家及社会主义者。
ⅩⅩⅫ 菲利普见到伯父和伯母时,不禁大吃一惊。他先前从未注意到他们已这么苍老了。牧师还是如往常一样,以不冷不热的态度接待他,他身体胖了点,头秃得更厉害了点,白发也多了点。菲利普看出他多么微不足道啊。他的脸上露出虚弱和纵欲的神色。路易莎伯母把菲利普搂在怀里,不停地亲他,幸福的热泪从双颊淌下来。菲利普被感动了,又有点忸怩不安。他从未知道,她对他多么疼爱!
“哦,菲利普,你走后,日子似乎过得很慢。”她抽泣着说。
她抚摸着他的双手,喜悦的目光端详着他的脸庞。
“你长高了,简直像个大人。”
他的上唇长出一撇小胡子。他买了一把剃刀,不时地小心翼翼地把光滑的下巴的软毛刮掉。
“你不在,我们可寂寞了,”接着,她声音突变,羞怯地问,“你回到自己家里很高兴吧?”
“那当然啦!”
她瘦得几乎快皮包骨了,搂住他脖子的胳膊只是纤细的骨头,令人联想起鸡骨头来。她憔悴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仍然按照年轻时流行的发式梳成的斑白的卷发,使她显得古怪和感伤。干瘪的身躯就像秋天的一片落叶,一阵凛冽的寒风就会把它刮掉。菲利普感到这两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的生命已经完结了。他们是属于过去的一代,正在那儿耐心地麻木地等待死亡;而他却充满青春活力、渴望刺激和冒险,对这样虚度年华感到骇然。他们一事无成,一旦去世,就好像他们不曾存在一样。他十分可怜路易莎伯母。他虽然突然感到自己喜欢她,因为她疼爱他。
这时,威尔金森小姐走进屋来。她刚才一直小心回避,好让凯里夫妇有机会和侄儿亲热一番。
“菲利普,这是威尔金森小姐。”凯里太太说。
“浪子回家了,”她边说边伸出手来,“我给浪子衣上的钮扣眼带来了一朵玫瑰。”
她笑容可掬地把刚从花园摘来的那朵玫瑰花别在菲利普上衣的纽扣眼里。菲利普的脸刷地红了,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他知道威尔金森小姐是威廉伯父的前任教区长的女儿。他知道伯父结识很多牧师的女儿。她们穿着剪裁得不好的衣服和粗笨的靴子,通常穿一身黑衣服。菲利普早年在布莱克斯特伯尔时,手织物尚未传到东英格兰来。而牧师家的太太小姐也不喜欢穿花衣服。她们的头发梳得乱七八糟,浑身散发出一股浆过的内衣的呛人气味。她们认为女性的魅力不体面。因此,无论老少,全是一样的打扮。她们因自己信仰的宗教而妄自尊大。同教会的密切的关系,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