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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一言一时像是气恼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他也笑了,摇摇头说:“实话告诉你,我也没多少时间了。你这个戏大概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后的一个戏了。我和你应该是同病象怜。你也为我多出点劲吧。”
两人对视一笑,都扭转脸去。阳光此时从院角的几棵高榉树密密的叶片中透闪着,剧院楼墙角下阴影淡了,薛凤来一时依然有点恍惚的神情。
响排《敫桂英》要开始了。响排一般并不苛求演员化妆换装,只是作为一个成戏的正式串场。往昔古城京剧团在本城本院的剧场里响排,常会有领导请来指导,也就要求演员化妆穿戴。现在剧团在外地剧场响排,演员的服装就显得随便了,几个主要的演员上身换了戏装,那是为了甩袖的动作,其他的演员就不换装了。
幻色(4)
后台上,穿着各式平时衣装的,半穿着戏装的,掺合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色彩,而在戏班里呆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看着台上道具师上上下下地摆着布景,不紧不慢地,不时还吆喝两句。
开排前,景一言上台来,他皱着眉头告诉大家:今天有行家来观摩。说到行家,有的演员便从边幕朝池座看。就见团长单独坐在那里,支着下巴在想什么心事。一般重要的人物观摩,都由团长陪着,临演时进场来,总是前呼后拥一群。现在团长两边位置都空着好几个,注意到这一点的演员不由笑了笑。
“你们不要以为我骗你们。行家不比上面来的人。对上面来的人能糊。行家没有身份,但他是行家。戏好戏坏,演好演坏,他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乐师椅子边的薛凤来一声不响地盯着舞台正中,全团只有她认真地化了妆穿了戏装,齐齐整整地。这本是她的习惯。这个戏她往时演了好些年,并演红了的,这段时间又单独排了好长时间,几乎是烂熟于心了。不知怎么,她感觉中无由地有点紧张,仿佛要面临着什么,舞台中间的一处,忽闪着一点莫名的光色,隐隐地显出淡蓝来。明知自己的戏装穿整齐的,还是把下摆拉了拉。
景一言击了两掌,一阵鼓点声,大幕拉开,响排开始了。
走进灯光完全亮起来的舞台中间,薛凤来重演敫桂英,演得很自如。她的一招一式,仿佛带动了整个上场的演员的情绪,达到了响排难得的紧凑。最后敫桂英的鬼魂抓走王魁时,薛凤来的一段唱,带了点厉声,尾音高高地拉上去,一直拖到大幕闭上。池座突然响起一个掌声。看来排的都是剧团和前台的人,没有人会鼓掌的,而重头戏是在中间,敫桂英大段唱腔的妙处也都在那儿。现在这个掌声响在了戏的末尾,像是鼓掌戏的结束似的。台上的演员不由朝下望了一眼,见是一个肤色黑红如乡村人一般的男子,坐在边排的位置上。谁也不认识他,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便有前台的人过去,查问他哪来的。排戏是在白天,剧场门口没人管理,常会有人稀里糊涂地进来看看,只要不引人注意,也就没人去管他。
响排结束,照例剧团领导和导演上台去说上几句。团长说了话,导演没说什么,景一言却朝台下招招手,叫着:“老马,老马,你来你来。”
台下池座站起个人来,往台前走。台上人发现,他就是刚才鼓掌的人,没想他就是景导说的行家,险些被人赶了出去。他的头自然地有点歪,脸上自然地有点笑。他穿着也像个乡下人,一身的青布衣服,头发没梳,像是用手随便撸了几下,有几根翘着,眼中没睡醒似的有点红红的,领口有一个扣子掉了,显着残剩的线头。他走到台前正中,停了,像要爬上台来,又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贴着台走到边上踩着台阶上台来。台上的演员们不由地笑了,薛凤来也跟着笑了笑。
景一言向大家介绍:他叫马昭昭,是苏南县的一个京剧团拉京胡的乐师。
大家印象中的行家,或是有名的老演员,或是戏剧的评论家,没想到来的是一个乐师,还是苏南县里的。苏南县京剧团根本没有名气,没有好剧目,也没有有影响的好演员,只是一个适应样板戏而由地方剧团改成的京剧团,听说还会改回地方戏去。这么一位相貌粗俗的拉京胡的,竟被景导称作了行家,含着了一种幽默成分。对这个叫作马昭昭的不也带有一种侮辱么。便有演员恶作剧般地鼓鼓掌。那马昭昭像是接见人的领导似的,也鼓鼓掌,手举过头挥了挥。这一下,引得了台上演员的一片笑声。马昭昭也显得高兴地笑起来。
站在薛凤来身边的涂志栋放声笑着,薛凤来没有笑,她把头移开去,不去看马昭昭。
景一言也笑了,说:“老马,你对戏提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