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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讯,日夜兼程赶往曲阜,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值深夜。
同儿一人坐在大殿上,企图用黑暗掩护自己。我慢慢走近他,点燃了两旁烛火,纵然满室生辉,还是无法照亮他晦暗的眸子。
“同儿”,我唤他。他抬头看我,一脸迷惘。这些年,他越来越肖像诸儿,可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诸儿正是意气风发。“你派兵了?”我问得小声,生怕惊碎眼前的玉人儿。
“嗯。”
“我们还没有与齐国为敌的能力。”我走过去,见案上书信:速退兵,救纪者,寡人先移师伐之。那是诸儿的笔迹,却不像两国国君之间的对话,倒像在吓唬一个小孩子。
“我知道,我已经退兵了。”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本想安慰几句,却发现什么话自我的嘴里说出来都不合适。“他灭纪之后,就会攻打鲁国吧?”同儿问。
“不会,我想他不会。”
“因为你?”
“同儿,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什么,你说,若有朝一日为王,一定保全鲁国土地,为百姓争一时太平。这里再经不起任何一场战争了,我知道你不愿臣服,更不愿认他这个舅舅。可慷慨赴义,是莽夫所为,你是王,就要学会忍。”
“母亲。”他看了我许久,终于趴在我膝头,哽咽道:“您说得我都明白,我是王,我就只哭这么一次,您就允我这么一次吧。”泪水浸湿了我的罗裙,我开始恼恨自己,当初好不容易逃出父亲的樊笼,为何转眼又将他生在君王之家。
我只能拍着他的背轻哄,等他一哭完,我就要走了,我的存在只会让他在鲁国陷于更尴尬的境地。
冥昼未分,更漏犹滴,梦里一场梨花雨,那个愿意依偎着我哭泣的惨绿少年复又恢复了冷峻的神情。我已身在回禚地的马车,怀里空空荡荡,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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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国退兵以后,诸儿终于攻克了郱、鄑、郚三邑,并迁徙了城中百姓。之后连战连捷,一路打到纪国国都部城。
兵临城下,诸儿曾遣使臣告纪侯:“速写降书,免至灭绝!”纪侯不从,告之来使:“齐吾世仇。不能屈膝仇人之庭,以求苟活!”
于是,部城又难逃一场血雨腥风。
破城之日,纪侯将城邦妻儿交与其弟姜赢季,独自一人星夜潜逃。诸儿派人搜遍全城,也未将其寻获,史官们无从落笔,只能写个“不知所终”。
姜赢季无计可施,只能献上降书,并土地户口之数,愿为齐侯外臣。诸儿也没再赶尽杀绝,在纪国宗庙旁拨了三十户给他,封了个庙主。
伯姬在国破当夜就死了,剩下一个妹妹叔姬,也是鲁国公主,当年从嫁过来。诸儿欲送她返鲁,回去继续享她的富贵,她却道:“出嫁从夫,是女子之义,只请留守宗庙,为夫君守节。”诸儿感念姐妹俩的节烈,允了叔姬的要求,又以夫人礼厚葬了伯姬。
我知道诸儿其实并没有世人传言得那样酷戾,只要此事无关乎我。他伐纪三年,我在禚地行宫,深居简出,几近遁世。可是,史官们始终不肯放过我,叔姬一事,我又成众怨之的。
“世衰俗敝,淫风相袭。齐公乱妹,禽行兽心。泱泱大国,不及小邦妾媵,矢节从一,宁守故庙,不归宗国。卓哉叔姬!”世人口诛笔伐,在我身后,恐也只有恶名留于竹帛。
历朝祸国的女子们,承受着于千秋万世中难得一遇的君王之爱,这就是她们最为深重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更多收藏,虚席以待。
禚地
人生朝露,会少离多。诸儿出征三年,我在禚地行宫,盼得眼欲穿、肠欲断。终于收到他即将凯旋的消息,难掩心中雀跃,决定去半路亲迎,送他回祝邱行宫。许是兴奋过了头,竟然未觉出行仪仗之奢华,已经僭越了国君之礼。
诸儿见到我的队伍,瞠目看我,复又抚掌大笑。眼前是身着金甲的绝美男子,昔日白玉而砌的皮肤已经晒成了黝暗的麦色,更是把编贝般的牙齿衬得雪亮。我看得失神,他下马向我行了个国君会见时的大礼,吓得我连连后退,却被他一把扯进怀里,在我耳边笑道:“桃华迎我,好生隆重啊!”
我连忙从他怀里逃出来,面红耳赤,却又被他揽回去,“你怕什么?你就是要当鲁国的女君主,还有人敢多嘴?”
“那么多人,你……我是一时不察,又不是故意的。”我急于强辩,诸儿又是大笑,笑得我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