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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任何力量再使她支撑着疲倦的生命站起来了。和亨特太太的沉默寡言正好相反,她无休止地向韩子奇诉说着最痛苦的一切:杨琛、奥立佛,奥立佛、杨琛,这两个不同国籍、不同种族、不同灵魂的人,从两面夹击这个曾经两度坠入爱河险些溺死的姑娘,使她不得安宁。人生本来就是短促的,而她才刚刚活了二十五年,就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磨难。如果她现在死去,人生留给她的只有痛苦,只有悔恨。如果人生真有后世,她宁愿自己的灵魂永远忍受火狱的煎熬,也不愿重新投胎做人,人生原来是这样的残酷!如果真主迟迟不肯召唤她离去,把她继续抛在人间,吞吃自己摘下来的苦果,她将终生咀嚼着这苦汁,直到变成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Chu女,度日如年地捱到末日审判的那一天,她回到真主身边:主啊,我受到报应了!
韩子奇整日整夜地守在她的床前,喂她水,喂她饭,强迫她珍惜自己的生命:“玉儿,不吃东西是不行的。你病了,得想办法去看看……”
“奇哥哥,我没病,是我的心……死了!”
心死了?这是多么可怕!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年纪轻轻的玉儿,心却已经死了!韩子奇的心上压上了千斤磐石,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小妹妹从死亡中拯救出来,背着她脱离苦海,回到人间——人间也是苦海!
爆炸震撼着地|穴,威胁着脆弱的人生,他真希望就此和玉儿一块儿告别人生,免得她一个人到另外一个世界上去受苦,没有人来听这个孤独的冤魂的诉说。死去吧,死去!这个世界,不留恋了;中国,北平,不回去了!
“韩先生,走吧,”沙蒙·亨特抬头望着颤抖着的水泥板,“我们一起搬到地铁去,搬到更牢固些的防空壕去吧,这个‘家’,恐怕住不得了!”
“亨特先生,冰玉衰弱得这个样子,怎么走啊?”韩子奇绝望地叹息,“不走了,我不怕死,死了倒好了!您和太太走吧!”
“死了好?好……好看见我的奥立佛?一起死吧,死吧!”沙蒙·亨特含着泪在惨笑,他摸索着走到墙角里,找出那瓶被冷落的陈年“老窖”,仰起脖子咕咚哈咚一饮而尽,啪地摔碎了瓷瓶,瞪着血红的两眼,踉踉跄跄摔倒在床边,用沙哑的嗓音唱起了一首歌,那歌儿本来是在伦敦街头晃晃悠悠的醉鬼唱的,游戏人生,放荡不羁,如今出自亨特口中,凄凉得却像唱挽歌,像嚎哭!
亲爱的老伙计快活的老伙计!
不论祸福凶吉,我们紧紧挽在一起!
亨特醉了,麻痹了,睡去了。“但愿长醉不愿醒”,并不仅仅是中国的人生哲学:“患难见真交”,也不仅仅是汉字写成的谚语。在逃避人生的地|穴之中,也有真挚的友谊,真挚的爱。
地|穴在灾难中沉睡。人们今天一起活着,也许明天就一起死去。
梁冰玉根本不曾睡去。黑暗中,她看到的是一个明媚的世界,清亮的阳光,和煦的春风,青翠的丛林,娇艳的花朵,轻柔的鸟啼。啊,世界应该是这样的,人生应该是这样的!平缓的沙滩,碧蓝的海水,轻盈的白帆,宁静的小岛,啊,世界应该是这样的,人生应该是这样的!是谁夺走了这一切?当她从娘胎中呱呱落地,当她作为一个人向这个世界报到,她本来就应该拥有这一切;亚当和夏娃创造了人,《圣经》和《古兰经》都宣称这同样的天意,那么,人来到世界上就是注定要承受苦难吗?主宰人类的神不是要给他的子民以和平、幸福,让世界充满爱吗?爱,这个诱惑着人而又折磨着人的字眼儿!梁冰玉付出了爱,得到的是欺骗;奥立佛付出了爱,得到的是拒绝。爱,就是苦难,就是罪恶吗?……小岛不见了,白帆不见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沉下海底,在怒涛中挣扎,呼喊……
“奇哥哥!”她呻吟着。
“玉儿,我在呢,在你身边。”他抚着她。
“我不愿畜死……”
“你不会死,你还年轻……”
“是吗?……”
“是的,你是个好姑娘,人生才刚刚开头儿啊,真主会赐福给你的!玉儿,你应该有勇气,往前走……”他这样说着,其实连自己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
“不,我没有勇气,我怕;我爱人生,可是,爱,是罪恶……”她瑟瑟发抖。
“爱,怎么会是罪恶?玉儿,你不要总是用过去的痛苦折磨自己,将来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是吗?”她惊恐地抓住他的手,“我还有爱的权利吗?还有吗?不,没有了,我就要死了,就要沉到海底去了,我怕!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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