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第1/4 页)
根本顾不到毛油菜长没长成,一赶劲都翻到水下做了绿肥,随手插上秧苗,世界是另一番景象了。
我在乡下的时候对菜籽秸总有一种恐惧,因为她在收割时不能直见阳光,茎杆青活,湿重,我只挑得动水桶那么粗的一小捆,扁担等于放在地上,趴下去才能挑上肩,却又站不起来,每每急得流眼泪。后来我想出了一个法子,把一头搁到田埂上,人站在田沟里,果然要好的多。这样的折腾自然要撒了不少油菜籽,即便栽上秧,我家田埂上都生满了毛油菜,看着不免叫人疼惜,十天半个月的她就成熟了,茎杆铜丝一样细,开零星的花,瞬间凋落了。籽荚干瘦,没有籽,是空的,满腹酸楚,仿佛仅是为哄哄那花开心。这不是她的天,她生错了节气,便不是她了。
我对油菜籽的感觉,是晒到八成熟,晚上收场时赤脚踏在上面的圆润与流畅,有少女洁净的喜悦以及世俗人家摸得着的真实。偶尔我会将双手插进菜籽里,抬头望着无限的月色,想金山银山,万里江山亦不及一个能陪我看月亮,看菜花的人,看见月亮的好,看见菜花的好,就看见了人世的好。
马鞭草
马鞭草
谁将马鞭扔在路旁,硝烟散尽,马蹄声远。剑在墙上是一种装饰,马鞭落地遂成风景。古往今来,骏马如风,马鞭如林,没有哪个将军能拥有比遍地绿叶生生的植物更漂亮,更有生命的马鞭。淡紫色的小花在鞭梢开得娴静安逸,淡到接近于白,是水印的雅致。铁马金戈一页书文般翻了过去,和风阵阵,日色在地,但见好大的天光,花好叶好,路上行人侵侵,言语安然,这般太平连水边的白苹红蓼也喜悦起来,与人一起重开天下。
我乡下的马鞭草很普遍,沟沿路崖随意生长,一尺多高,茎管方形,叶对生,倒卵形至长椭圆形,边缘通常深三裂,叶色老绿,小的时候乍看像青蒿,长起来就大有分别,穗状花序顶生或腋生,形似马鞭,夏秋时节正值花季,太阳光下有赶山索海的神韵。中医学上以全草入药,主治关节疼痛,跌打损伤等症。我乡人并不在意,只当他是草,因根部木质化,烧火结实,到也不见外,别无他图。只有乡医刘康仁行医归途偶见长势好的随手拨了带回家,乡人始知是药,仅此而已。也许他当年功高日月,策动山河,都只是一页风烟,战争的最高形式是和平,覆盖了腥风血雨,连战场也在历史的变迁中长满红花绿草闾阎人家,世事如梦,淡如云片贴在天边,笑语花香都是和平的景致。
我对马鞭草的深刻印象是因为父亲生病,一早露水汤汤的去请医生,恰遇行医未归,只好坐下来等候。刘医生的妻子忙着烧早饭,风箱拉得呼呼响,锅上热气熏蒸的,她爬起来揭开锅盖看看,又到灶下添了两把火,起身拎了个柳条编的浅篮出去了,眈眼的工夫就回转来,满篮都是新采的马鞭草,叶片上露水湿重,象洗过一般,随手晾在草垛上,转身进门拿刀将先前晒干的马鞭草切碎成半寸左右,倒在小船形的石药碾子里,坐上小竹椅,两脚踏住药碾上活动石盘两旁的木柄,前后来回的碾药,神态悠闲。我开初有些担心鞋上的灰落进药里,但她做的那样好看,想必是不会的。她是四川人,言语不通,彼此没有话说,大抵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也用不着敷衍。她尽管碾她的药,悠悠古意弥漫今天的阳光。
多年后我坐在姐的堂屋里和她一起剥蚕豆,日头从大门照进来,蚕豆秧热蓬蓬的,方方的茎管好似马鞭草,只是比之粗壮,大棵大杆的植物豪爽明亮,光影流离都是言语,只觉得人世是这样的好,跟前的人是这样的亲,说的话东一句西一句不着边际也很贴心。想起来马鞭草,遂说我往后想碾一次药,刮一次柴。我姐头也不抬,跟她说起碾药的情景,她也不感兴趣,就像我邀她看月亮一样。但提到刮柴她就笑起来,讲现在哪个还缺柴烧,不怕人家笑话,我自己觉得也是。小时候每见子春小爷家的道兴三哥道旺四哥刮柴就很羡慕,他们时年十二三岁,一个扛山刮,一个担柴筐,冬天的太阳照在劳作的人身上,似乎热汗涔涔的,山刮的刃口在阳光下反光,一闪一闪,像一件什么冷兵器。田野萧瑟,天空寥寥,漫漫远意里,有不尽的人世迤俪开来。如同药碾子碾开的不仅是马鞭草的茎叶,遥远的药香顺着时空的甬道飘过来,在妇人的鞋尖丝丝缕缕,连她的人都很古典,散发着东方的魅力。
马鞭草在古西方是一种魔法草,认为可以隐人于无形中,罗马军队出征会佩带马鞭草,并用此草行清洗仪式。早期的基督徒指称马鞭草为“十字架草药”,相信马鞭草曾为钉在十字架的耶稣止血,东方医学中此草似乎没有这种功效,但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