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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盘便不敢说什么了,数了2500块钢洋,换了地契。
奇怪的是,地一卖完,第二年冬天,谷兴泰的病就好了,堂屋的火堆上,堆着栗木疙瘩,黄篓柴,敞着怀在火堆上抓虱子,烤疙痨(疥疮),一头汗津津的,也不嫌冷了。
这年是1947年。第二年,1948年9月,水北地区就解放了。两年以后的1950年10月,水北开始土改,谷兴泰被划为下中农成分。
而李子盘被划为了地主。谷屯4家地主,斗死1人,判刑1人。李子盘平时待人好,借给穷人斗八升玉米、谷子,从来没张口让人还过。所以虽然也挨了斗,却没受过皮肉之苦。但文化大革命时,年轻人虽没受过旧社会的阶级苦,阶级觉悟却特别高,阶级立场特别坚定,斗起地主来特别狠,斗折了李子盘一条腿,又斗瞎了一只眼睛。他们只知道他是一个残酷剥削贫下中农的地主,却不知道他曾是一个优秀的农民,曾是一个苦拼苦熬的长工。每次斗争大会开始前,会场里都要唱歌:“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李子盘一听见唱歌就尿裤子。有一次散了会,李子盘瘸着腿往家走,遇见了谷兴泰。李子盘看看四下无人,就哭凄凄地说:“大叔,你可把我坑苦了!”谷兴泰说:“娃儿,叔也是好心啊。都是那地仙惹的祸。要知这样,叔当初就把地仙要了,你当贫下中农,叔当地主。要不,这样娃儿,明天再斗你,叔替你一场。”
这谷兴泰也幼稚得出奇,当天晚上就给儿子说了要替李子盘挨斗的事。小儿子劈头盖脸把老子训了一通:“老糊涂了你!一点儿阶级觉悟也没有!旧社会咱家的地都叫他剥削完了,你现在还同情他?想挨斗,明天你跟他一起站到台上去!”
谷兴泰的小儿子就是后来的大队支书谷保堂(见《黑白二士》),是文革初期的红卫兵头头。
1997年搞地质普查,谷屯的老龙窝里发现一小型金矿。现在有五六家矿主在开采,把肥沃的老龙窝翻成乱石窝了。谷屯河沟里的水也绿堂堂的,像染布房里流出来的染布水,树木和庄稼沾着就烧焦了。村上的人净得癌症,年轻轻的就死了。可是谷兴泰却依然身板硬朗,精神健旺。他已102岁,都说他能活过怪屯的李二槐(见《树怪人妖》)。
李子盘也活得很好,八十多岁了,红光满面的。他3个儿子都在水北县城做生意,5个孙子有4个是大学生。他见人就说:“现在的共产党好!现在的共产党是怕人不富,从前的共产党是恨人不穷!”每天吃了饭谷兴泰都到家里来找他,说:“娃儿!咱俩下两盘!”两人就在二楼阳台上的葡萄架下下象棋。李子盘光输,逗谷兴泰高兴。
第十九章 鬼市
怪屯解放前单身汉多,全村不到300口人,老少单身汉二十多个。根本原因是怪屯的婚姻半径内人太穷,养女是负担,溺婴成风,造成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乃至小康之家打单身汉的也不乏其人。比如李子套,家有薄地5亩,哇唔河边还有7分水田。可是,他竟打了光棍。父母眼看儿子过了40岁了,香火无继,含恨双双谢世,丢下李子套独杆一条,守着5亩7分地过日子。
李子套人是老实一些,但并不笨。虽是独身一人,日子倒过得挺认真,该走的亲戚要走,该行的礼数要行;逢年过节,该放炮的时候,一定要放,该点香的地方,一定要点。有他在,这门人就在,而且在得很尊严,村上没人因为这是一个即将绝户的人家而轻看这门人。而其他一些单身汉不行,他们绝望,自暴自弃,没有责任感,甚至对人世有一种嫉妒和仇恨,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散乱而堕落。实际上,他们没死,他们代表的家族就已经死亡了,因为守卫这个家族最神圣、最悲壮的卫兵精神已经崩溃了,放弃了为家族站完最后一班岗的庄严使命。
李子套的地也种得非常认真。全村的地数他的5亩7分地里最干净,草一露头就被拔了。他没有喂牛,缺粪肥,每年都要雇车到水北县城拉两车大粪饼。因此,方圆几个村子就数他的庄稼长得好。粮食吃不完,他就隔三岔五的背一布袋到安铺镇上去卖。安铺是山区镇,山区土地稀缺,粮食主贵,所以有许多平原地方的人也来这里卖粮食。而要卖柴禾呢,大都挑到水北县城里去卖,能卖得比安铺镇高一倍的好价钱。
李子套每次卖粮食也不多卖,就是多半布袋,五六十斤,布袋口一扎,双手抱着往肩膀头上一撂,一撅一撅地就走了。走了一二里,觉得这个肩膀头酸了,就站下来,两只手扳着布袋的两头,以脖儿梗为支点,一耸,一磨,就把布袋磨到了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