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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牙痛,谭吉先生讲课时失去了往日的精准,他说话含糊,翻来倒去,活像朱即师傅念经。尽管如此,他依然恪尽职守,无论术数还是象纬之学,都悉心教授。甚至还想方设法把谭菜拉进他的书房和谭恒一起学习弹奏古琴。这一偶然的热心居然触发了谭菜的音乐天赋。从此,她像小鸟似的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欢快地歌唱。她的改变也顺带提醒了旁人,女人的喉嗓原本就是用来歌唱而不是吵架骂街的。当她沉迷在谭吉先生的书房中练琴时,所有人都颇感意外,似乎那是一个早慧的女童还在远离婚嫁时就急于学习女红一样令人惊讶。
当初看到女儿全情投入地抚琴弹唱时,父母那惊喜的表情就像一张清晰的黑白照片印在了谭菜的心底。这种难得一见的温馨记忆被她精心地珍藏。在漫长的人生旅程中,她常常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偷偷怀想起年少时勤于练琴的唯一的不为人知的动机,那就是骄傲,不可名状的骄傲。这年幼少女的小小心机居然瞒过了老成世故的先生,以致老先生毫不吝啬地称赞他眼中的这位纯真无比的弟子:“虽乃女辈,却有师旷之聪,俞伯牙之才。若有良师调教,他日必成大器。”
当谭恒和一大群孩子在院子里把一只蜷成一团的穿山甲踢来踢去玩蹴鞠时,谭菜却正襟危坐在那把用陈放了一千多年的梧桐木悬棺制作的能产生一百多个泛音的七弦古琴前弹唱谭吉先生倾其所能教授的一些深奥艰涩的古曲。沉而不重,松而不浮的琴声和饱含童音的唱腔让小山村恍惚间成了令人向往的礼乐之邦。
又到了浓雾弥漫的季节,兴安人们全都在混沌中摸索着过日子。主妇们常常走进别人家里忙活开了,等到开饭时才发觉上桌的竟是邻家老小。有时候家里会突然冒出许多人来,面面相觑后简直闹不清谁是谁非了。这种无伤大雅的灾难也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乐趣。孩子们尤其乐翻了天,他们捉迷藏时不用再费尽心思找寻隐蔽之地,也不必躲躲藏藏,只需转过身来站在同伴身后,就永远不会被找着了。男人们也有了新的惊喜,当他们大大咧咧上床睡觉时,发现赤条条蜷缩在被窝里的女人竟然是垂涎已久的邻家媳妇。他们甚至搞不清是自己误入了隔壁邻家还是那女人上错了床。于是,只好眼一闭,将错就错,尽力让朝思暮想的幻觉都成了现实。不过,在这段亦真亦幻的混乱日子里,谭世林一家是幸运的局外人,因为谭菜那锲而不舍的琴声一直在迷雾中深情地召唤着迷失方向的家人。
谭恒在云雾与重峦彼此纠缠不清的水乳交融中首次领略了兴安人谜一样的生活。
每天,李秀总是兴安村最早醒来的人。那天早上,她在屋檐下斩完一捆猪草,刚直起腰来歇把手,惊喜地瞅见一大群新鲜面孔迎着红晃晃的第一缕阳光陆陆续续从厅屋走了出来,他们眯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散落在大门旁的石礅上、屋檐下和晒谷坪里。孩子们在迷雾中打打闹闹地长大了。谭恒一改从前的颓势,已长成一位又高又瘦的少女,比年长几岁的谭青还高出一个头来。她那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泛出笑意融融的恬静目光,再也没有了惊悚和忧郁。这位李秀口中的良种姑娘已经开始和姐妹们一起学着帮手大人们拖臼推磨,弄柴拣菜。谭菜小巧玲珑,在古曲的浸润中也已初具风韵,变得聪明伶俐、高傲任性。儿子们也有了可喜的变化,因为谭吉先生的谆谆教导,他们开始热衷于知识的累积和炫耀,弟兄几人常在微弱的松明下敷衍历史、排比典故,这种清淡斗嘴的风尚表明孩子们已经享受到了知识的乐趣。在猪圈旁、老桂树下和屋后的竹林里,随处可见为老子和庄子所提出的各种具有无限可能的哲学问题而不可救药地陷入冥思苦想的年少身影。谭世林看在眼里,喜在心底。要说还有什么让他担忧的话那就是谭代群了,这幺子在襁褓中还不会笑时就会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游戏,格外惹人疼爱。长到三岁时还不肯断奶,老是赖在母亲怀中跟妹妹谭菜争抢乳|头。大概是从乳汁中积蓄了过多的能量,到如今他越发顽劣成性,成天像热锅里的爆米花,在门口的沙地上翻来滚去,一刻也静不下来。他到私塾上课当然不是为了求学,纯粹是好奇和凑热闹的天性使然。
(五)青梅竹马
一天下午,大人们都不在屋里,等谭菜练完琴后谭青就爬到谭吉先生的床上表演歌舞给谭菜、代群和谭恒看。她模仿老先生的神情要求三位小观众毕恭毕敬地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然后就开始现编现唱她滑稽俏皮的山歌,谢幕时她突然拉下自己的裤子又迅速提上去,笑着问惊讶的观众看清楚了没有。代群第一次发现这位姐姐与自己的差异,为了再看个究竟,他大声回答:“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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