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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嬷嬷说,娘亲的后事是安木金一手操办的,就连这棵泡桐下的土坑都是安木金用手一下一下挖出来的。
对陈嬷嬷说,安木金对不住的又岂止是娘亲……这一世,倘若他尚有心,那便是一辈子的不得安宁。
望舒园里满园的桔梗花都是陈嬷嬷替娘亲种下的,她说娘世时尤爱这一种细小的花儿,说是看着恬静不累眼。
眼泪淌下来的时候,正仰着脸看大雁成双飞掠过天际。又是谁说,只要抬起头,眼泪就不会落下的?
铺了遍地的桔梗,每一株都是娘亲那无望的爱。她搁心尖尖上珍视的,却将一株株绝望种了她的心田上。几乎不能想象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入骨髓,又该是怎样一番心如死灰后的大彻大悟。
陈嬷嬷问要不要将娘亲带走,想了想,终究是拒绝了。
想,这棵泡桐既是安木金为娘亲所选,那就必有他的道理。
安木金他,无论曾作了怎样的事,他都该是了解娘亲的。
将陈嬷嬷接到暂住的别院,又着封了望舒园。
那一院子桔梗花,不愿再见。那是娘的爱情,可娘已去了,留着它们又有何用。
往事俱散去,红颜化枯骨,又何苦执着何必不忘。
傍晚时候,天际晚霞似杜鹃啼血。
花花并安平两踏着落日进了小院,花花神色疲惫,目光呆滞。安平眯了眯眼,狐疑的目光周身逡巡。
呷口茶,瞅一眼安平,再瞅一眼花花,道:“花花,眼袋都要掉进嘴巴里了。”
安平惊讶地半张了嘴,说:“这倒是问候倒是讽刺呀?”
兀自喝茶,花花自挥一挥衣袖,飘进他那间屋中,半晌才自屋里沉甸甸道出一句,“她那个样子,已是替忧心了。”
安平干瞪一眼,顺手捞了杯冷茶递给他,“喝口水,去去火气,天干物燥,大伙这都上的什么邪火。”
月亮门外,湖蓝色袍子一闪,就没了踪影。
支着额头思量一番,唔,方才着封望舒园时,安木金也没掷个不字,这会子,却不知是不是正气得跳脚。
罢了,各有各的道,此事已到了这样,再如何也不过是创口撒把盐。哪怕是疼得钻心蚀骨,也不比再被捅几刀来的要命。
夜色阑珊时,提了两壶桂花酿躺屋顶上看那白蒙蒙的银河。
桂花酿酒味浓醇,劲头十分地足。
一壶灌下去,这眼前飘的已是光华流转的琉璃珠子,再一壶灌下去,脚下便飘飘然恍如踏上云端。
飘忽中似乎撞上一堵散发着热气又触感柔软的墙,乐呵呵将自个儿挂墙头,拍拍那堵墙说:“从前嘴里虽叨叨着不意,可心底却盼着有娘亲来嘘寒问暖。别的娘亲都十分好,看着很羡慕。以为……以为她还活这世上的哪个角落,以为寻到她便能陪她去看看山河百川,以为还能承欢膝下……以为以为,却是自以为是。沈凤歌原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没料兜兜转转一大圈,照样孑然一身……”
那堵墙拍打着稀里哗啦的,不停唠叨着“别不要,要”。使劲敲敲它,本来想劝它别这样执着,它一堵墙要个活作甚,倒不如等死了就埋墙根下来得实惠些。
可还没等说出话来,就“哇”地吐墙上。
这一吐,就是昏天黑地,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吐完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地上,脸上湿湿凉凉的像是落下的无根之水,又像是自个儿流出的泪。可头晕目眩的,实是搞不清形势,只知道那堵墙一直搂着。
迷迷糊糊地想,等寿终正寝的时候,定要让花花将与那堵和善的墙埋一处。待下辈子,与他都托生成,再跟着他,和和美美过一世。
诡异的梦里,有一个通体漆黑的东西一直用槌子钻的头,睁开眼时,撕裂的痛沿着额角丝丝缕缕地蔓延。
嗓子里燥热得如同火焰山般,干巴巴地充斥着浓烈的酒酸气。
张了张嘴,甫一出声,就看见了花花一双通红通红的眼。
半声呜咽被生生吞回肚里,只剩了一丝憋不住的咳嗽溢出嘴角。
花花转过身拎了杯水来,颇有些僵硬地俯身扶起,让倚着他坐起来。整个头昏昏沉沉,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他的左肩,花花蓦地一蹙眉,茶杯一颤,洒出三两滴来锦缎背面上缓慢晕开。
垂了眼顺从地喝了口水润嗓子,却听见花花用一副哑到拉锯似的声音说:“说说,怎么那么不让省心。那样高的屋顶,就这么摔下来,这条命倒是要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