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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这位新结识的朋友相伴到郊外散步。我们沿着小城周围的土路走了四个多小时,差不多绕城兜了一圈。环城马路上,人迹罕至,那时汽油供应限量,这里更是车马之声不闻。土路附近,有好几座农场,有的密密匝臣地长满了庄稼,有的还没有耕种,是战备农场。土路上很干燥,灰蒙蒙的,不过空气倒很清凉一一苹果收获时节嘛。我们一边谈着,一边兴致勃勃地踱着步子。我们从战争一一战时该做些什么,战后又该做些什么一一谈到毕业后的打算,谈到各自的父母、人生理想……就这样,在这澄明碧蓝的天空下,我们推心置腹地谈着彼此最珍爱的东西。我们漫步在新罕布什尔郁郁葱葱的榆树下③,漫步在饱经风霜却依然蓊蓊郁郁的橡树林中,漫步在胭脂般瑰丽动人的红枫里。我们走得很乏,于是抄了一条很窄的小路回校。小路是那么静谧,好像从来没人走过,是我们第一次发现似的。剛转过一道弯,只见一幢高高大大的白色房子耸立在眼前。房子前面是一块宽阔的草坪,草坪靠土路的边上有一棵榆树,榆树的浓阴下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几只空玻璃杯和一只盛得满满的茶色大水罐,旁边一块木板上写着:苹果酒,五分一杯。
什么人想出的主意:十月灰蒙蒙的路边,苹果酒。真是绝了!显然,三十年来,说不定一千年来,我们是第一批顾客……过道上,传来了“咣”的关门声。跟着,一位身着便装、腰系花裙、身材高大的老妇人磕磕绊绊地穿过草地,满带笑容地朝我们蹒跚而来。她收了我们两枚五分镍币,替我们倒了两杯酒;接着,收了两枚一角银币,替我们添了更多的酒。过后,她分文不取,把水罐里的果酒全倒给了我们。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才动身回去。红烁烁的枫树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地燃烧着。我们陶醉在温馨的友情中,心情舒畅,步履轻盈,嘴里还残留着令人激动的灼烈的苹果酒味,仿佛一团苹果火在里面燃烧着。三十五年后,我朋友的妻子也许会发现我的朋友怔怔地伫立在房子的楼梯口,发现他们的一生与一九四四年那个星期天下午所憧憬的并非完全一致,但是,至少,那一天,那幢房子,那久长的友情,还有那苹果酒,已溶进了他们的一生。
对于古老的农场生活来说,秋天是一个相对慵懒的季节……秋天以后,草不再长,牲口被移进栏子过冬,整日价拴在槽子上,嚼着金灿灿的干草、青贮饲料和谷物。大雪之前,是修围篱的时候。每年夏天,羊群,或者是一头公牛,总会在篱笆上留下一些窟窿。七八月里,你沿着两个牧场周围放牧时,也可以随手补上这些窟窿。但全面的修补,像我们那位诗人说的“修墙”④,还是秋收过后、冬令之前的那几天的活儿。你肩挎一卷铁丝,外衣兜里揣着钉子和锤子,四下搜寻着栅栏上被松塌的石块或风暴吹断的大树压坏的地方。你把石块搬回原处,扶起断树,然后在豁口处缠上更多的铁丝。此时,你置身十月的林中,环视四周,低斜而惨淡的秋光映照着参天大树红彤彤黄晶晶的叶子。倒腾完一块块石头,你歇口气,凝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旷神怡。
人人凝望过,且仍在凝望着;哪怕在这儿住了一辈子的人,对此地的景色仍是百看不厌一一我记得,那是些上了年岁的庄稼人。如今,我的表兄辈⑤仍旧是这样。我年轻的时候心想,也许老年人不会欣赏,不会细细品味身边的美景。后来,我终于明白:一百多年来,任何一个心甘情愿离开这片乡土的人,最终得到的回报是:失去了这片土地,换来了更多的金钱,更多的闲暇,更多的物质享受。而留下来的人中,缺乏进取心的碌碌无为之辈,是极少数;更多的人留下来是因为天伦之情、恋乡之情,大多数人,完全是出于爱,才留在这里。我生活在一群凭自己所爱择地而居的人中间,这些人在我们的文化中是出类拔萃的。我们居住在自己爱住的地方,除了爱,便没有其他理由住在这儿。
万圣节前夕,马路边堆放着雕刻得千奇百怪的南瓜,一个个在万家烛光中龇牙咧嘴。夏天所有的幽魂全都出现了,来到各家门前,相聚在这十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按照历法,要到圣诞节前几天,即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节,才算到了冬季。但是,灵魂的历法一一像肉体的历法一样一一却感觉到,当万圣节前夕悄悄拐进十一月的第一个清晨,老态龙钟地蹒蹒跚跚地走进了冬天……
准备冬的到来,是秋天荣华消逝后的主事……而感恩节的火鸡奏响了秋天最后的终曲:“穿过树林,越过小河,我们来到爷爷家。”……我们庆贺完感恩节,十一月的白天开始早早地黑下来了。
也许,我们会懊恼这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