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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有了我之故。我原也觉得李文源生得活泼倜傥,但是不甚喜她的党员气派,两人说不上存有意思。那贺希明,後来事隔多年,共产军南下後做起苏北军管会主任,但早先原是托派,惟我总看不起他的粗犷而用权谋。那天几个人在贺希明房里,他拿话试探我,我不喜道:“那李文源也不过和千万人一样,是个女人罢了,有什麽神秘复杂。”他又拿话激我,哄我打赌敢与李文源亲嘴不敢。我明知他是想要坑陷我,偏接受他的挑战,也给他看看人害人害不死人,除非是天要除灭人。
我当即起身到女生宿舍那边,一直走进级主任先生李文源房里。是时已快要打锺吃夜饭,南国的傍晚,繁星未起,夜来香未放,亦已先有一种浓郁,李文源房里恰像刚洒过水似的,阴润薄明,她正洗过浴,一人独坐,见我进来起身招呼,我却连不答话,抱她亲了一个嘴,撒手就走了。
我走後李文源还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怔怔的立了多时,饶她强做强,到底是女人,她不免思前想後,心里一酸。本来也无事,只因贺希明去触蹩脚,对她说我是为打赌,她才大怒,迳去告诉了校长。校长刘九思只是笑笑,倒是没有说我。但我从此看不起李文源。心里想你既告诉,你便是个没有志气的。如此,她气我,我气她,两人变得避路而行,见了亦不交言。
贺希明还把这件事说得人人皆知。幸好学生极信我,他们不加批评。惟有潘训育主任原已不以我为然,这回他岂肯放过我。女教员中教音乐的是省党部书记长尹治的太太,最是个好女子,她当然亦晓得了。尚有个刘淑昭,正经派得像教会妇人,惟她非常憎恶我的无礼,我心里却想你也省省罢。此外还有几位娘儿们不知背地在怎样说我,总之我亦不睬。我对李文源这件事,说坏也坏,说好也好,但我等於吃了鸠摩罗什的一钵针。
及学期结束,我与李文源都被解聘,我转到百色第五中学去教书。行前一日傍晚,我在房里收拾行李,忽然李文源进来,说要同我去百色。我问你去做什麽?那里又不聘你。她道:“我只是跟你去。”我当下一呆,只见她虽不打扮,却尽有炎方女子的漂亮,但是这件事我倒要想想过。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当然不是为了生活。翌日我邀古泳今到西江上荡舟,商量此事。古泳今也是广东人,同事中要算他夫妇待我最好。当下他道:“你续娶应该,但李文源不宜於家室。”我回去就谢李文源,说你不宜於家室。後来我在百色,她在香港,还几次写信说要来。又後来是抗战第二年我到香港,一次问起,听说她已嫁了一位师长。
我那年二十八岁,不要恋爱,不要英雄美人,惟老婆不论好歹总得有一个,如此就娶了全慧文,是同事介绍,一见面就为定,与世人一式一样的过日子。我除了授课,只在家用功读书,有时惟与慧文去墟场买龙眼黄皮吃。墟场还有鹧鸪卖,一对只四毛钱。百色地方使人想起诸葛亮征南蛮,至今瘴气尚重,我住了两年,倒是无灾无病,亦不嫌那地方小气闷。
後来我在柳州四中亦教了两年,还到过桂林,但我是对於风景亦不留心,对於历史上的事亦不在意。柳州有柳宗元祠,但那柳宗元,我也当他只如街坊之人,与我无什相乾。桂林山水奇丽,然而不可以渔樵,我凡到寻常巷陌都有想要安居下来之意,但在阳朔即或有别墅,我亦不想住的。要论山水,倒是西江上游将近平马县的一段,舟行回环,往往数十里不见人烟,浊浪激流,崖峡萧森,日色半隐,皆成水气,中有太古之心。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两广军兴,兵谏中央抗日。第七军长廖磊聘我兼办《柳州日报》,我就鼓吹发动对日抗战,必须与民间起兵开创新朝的气运结合,不可被利用为地方军人对中央相争相妥协的手段。阅二月罢兵,我在桂林被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军法审判,凡监禁三十三日,後来是我写信到南宁与白崇禧,才得释放。出狱前一晚梦见我母亲,我母亲是前年才去世的,我不曾回去奔丧。白崇禧且使人送来五百元路费,我遂携家小北返了。
此番是走湖南,在汉口趁船到南京,转上海归胡村。这条路上有潇湘洞庭及长江天险,古来多少豪杰,但是我连没有发思古之幽情,亦不指点山川论用兵形势,因为我只是个简单的行旅之人,好像小时去杭州读书归来,船车上单是谨慎谦虚。而虽是现在,我亦身上一无所有。
世上人家五
五年之别,到家只见青芸,她已二十岁。我尚未坐定,一面与她说话,一面瞧瞧灶间,青芸知我是为母亲不在,但我不说什麽,青芸也且顾招呼新来的六婶婶与宁生弟弟,尚有小芸留在广西阿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