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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怔怔瞧着他,似乎莫名其妙。我起初也是莫名其妙的,但后来想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大概承德说的是“活泼”,他却认为是“横派”了吧?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要笑,但毕竟不好意思,就扭转身子跑进卧室去了,只见姊姊站在门后听,她不提防我会直接进去的,吃了一惊,立刻脸红起来,我不知道她是羞愧呢?还是愠怒的表现?
在当天晚上,我睡在床里反来复去的再也睡不着,听见母亲与姊姊似乎没有声息,我也不好意思去惊动她们。许久,母亲以为我们都睡熟了,便轻轻揭起帐子来,点着一枚香烟抽吸,我听见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妈妈!妈妈……”我忽然喊她。
她听见惊慌起来了,急忙丢掉烟尾,一面装出放下帐子去睡的样子对我说:“怎么小眉你没有睡着吗?不要响,姊姊会给你吵醒的。”
我说:“不,妈妈,你下次再不要理那个姓家的老头子,我们不许他上门。”
她默然半晌,便说:“人家替你做媒也是好意呀!况且承德也常来我家……”
“不,我不要嫁那种纨绔子弟。”我愤然嚷了出来。
不料我母亲却也有些左性,她是一个存着“恶”念却又不得不继续干“善”事下去的矛盾人物。我在这里用“善”“恶”两字来区别她的行为与思想当然不大恰当,不过也只好如此来说明她。她在当初乃是个纯粹善良的女人,善良了这许多年却始终让她吃苦,她也不免怀疑了,觉得做人应当用手段,应当讲究功利主义,但是事实上她又做不到,她常恨我父亲忘恩负义,因此主张女子要自立,而且不必太忠心于自己丈夫,然而直到父亲死了为止,大概她是没有一天不忠心替他服务着的。她只不过在嘴里说说气愤话罢了。
“纨绔子弟,是的,承德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儿。”母亲痛苦地说。于是她的声调马上转为激昂的了:“但是贫寒子弟又怎样呢?他们肯苦读,像你父亲一样,后来果然发迹了,还不是也就变成纨绔子弟一般,爱好声色犬马,厌弃长时期共过患难的糟糠之妻了吗!”
我说:“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不但是呀!”母亲说得更兴奋起来了:“不要以为夫妻真个是一体的,不要以为男人的成功就是连他太太一起成功在内的,世界上人们只知道崇拜英雄,崇拜圣人,谁肯同情为这英雄或圣人而牺牲一切的他们的妻子呢?女人总是不幸的,连从前贵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还不是只能够在博个贤德的美名下,眼睁睁地看皇帝丈夫荒淫无耻下去吗?”
“这是封建社会的不平现象。”我说。
“那末到了现在呢?”
“现在是资本主义的社会,男女问题当然仍旧不能得到合理解决。”
母亲哑然失笑道:“你以为社会主义下的女性就一定会幸福吗?据说苏联女人虽然得到了一切做‘人’的权利,但却消失了许多做‘女人’的特有权利。女人是离不开孩子们的。啊,假使我此刻失去了你们,我不知道自己将如何能够生活下去?天生女人要养小孩,女人就得永远吃亏一着。还有女人容易老,女人渐渐的老上来,不论她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或在社会主义的社会里,都将被冷落而失去爱……”
我反对道:“但是,妈妈,婚姻是不能专讲年轻美貌这一套的呀。”
母亲瞥了姊姊一眼,见她丝毫不动,便放低声音冷笑道:“你说婚姻是不讲美貌的,那么他们黄家怎么不来要你姊姊呢?”
我听着不免有些替姊姊难过,但在下意识中却也感到自己的幸福,嘴里仍是说:“但是有学问的男人就决不会以貌取人呀。”意思中说承德没有学问,所以我们不能以他的意见代表一般男人。
母亲摇头道:“那也不见得吧?书呆子一旦出头了,看见花花绿绿的女人,只会比普通人更垂涎呢。丈夫的学问与太太有什么相干?他的学问是在他自己肚子里的,你又不能把它挖出来派用场。还是他放在衣袋里的钱,倒是多少要拿些出来给你用的
我的心里很不以为然。仿佛母亲在今夜简直不像是往日的她了。过了许久,她的兴奋渐渐平静下去了,她忽然叹口气说道:“啊!我刚才说过些什么呢?我不应该对你说这类话。你太年轻,你是不会懂的,你不需要懂。唉,小眉,我们应该把这件事重新考虑过。我不为别的,只因家境太不好,你们姊姊俩又都快要毕业了,你姐妹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我不愿叫她中途而废,而你……
“话未说完,我们似乎听见姊姊在转身了,母亲便急忙换了话题说:“小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