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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对文学和作家这一职业,曾一度心怀相当神圣的理解。因为文学曾对我有过那么良好的影响。这一种越来越不切实际的理解,很费了一番“思想周折”才归于客观的“平常心”。
我承认,恰恰是在我成为作家以后,所受的伤害是最多的。从一九八二年我获全国短篇小说奖以后,我几乎不间断地在友情和人格两方面受伤。原因诸多,有时因我的笔;有时因我的性格;有时那原因完完全全起于别人方面。我也冒犯过别人,故我对因此而受的伤害甘愿承担。
我承认,每当我被严重地误解时,我总会产生辩白的念头……
我承认,每当我受了过分的伤害,我总会产生“以牙还牙”的冲动……
我承认,每当我遭到辱骂和攻击时,即使表面不以为然,心头已积隐恨……
我承认,我很自慰地承认,后来我渐渐具有了相当强的“免疫力”……
我承认,即使具有了相当强的“免疫力”的我,也很难真的无动于衷……因为我具有了相当强的“免疫力”,并不等于我的妻儿、亲友,以及一切关爱着我的人也同时具有。一想到他们和她们也许同时受到伤害,我常打算做出激烈的反应。我的笔使我不无这种能力。它在作为武器时也肯定是够锐利的……
但是近来我逐渐形成了另一种决心,那就是——从我写这篇文章的此时此刻起,我要求自己对于一切公开的辱骂、攻击、蓄意的合谋的伤害,不再做丝毫的反应。不再敏感,而要迟钝,而要麻木。这也是一种刻意。这一种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不太自然的。这与所谓表现气度无关,而与珍惜所剩的生命有关。所以即使也是一种刻意,即使也是不太自然的,却是必须如此的。
我觉得,一个人的敏感,和一个人血管里的血,大脑中的脑细胞,和一个人的所有生命能动性一样,也是有限量的。生命像烟一样,不可能活一天附加一天。生命是一个一直到零的减法过程。
我觉得,我的敏感已大不如前。我的精力状况和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
我的精力正在一天天变得颓萎。
我的敏感“水平”正在一天天下降。
我只能而且必须极其“节省”地运用它。
故我要公开地发一个毒誓,从此时此刻起直至我死,我坚决地对一切伤害不再做出丝毫的反应。我也坚决地对一切误解不再做出任何辩白——今天以前的反应不包括在内。比如对吴戈其人的攻击所做的反应。它可能在今天以后见诸报刊,已无法撤消。
如果我竟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让我死于非命——患癌的可能性不包括在内。我们都知道,癌症是与遗传基因有关的。
我既发此毒誓,那么恭请一切报刊,万勿再就辱骂和攻击性、贬低性内容对我进行采访;倘明知我发此毒誓还一味企图从我口中讨个说法,显然便是不人道的了。
我既发此毒誓,那么恭请一切报刊放心,凡登载涉及我的文章,无论攻击性多么强,无论辱骂的话语多么恶劣,皆可毫无顾虑。我将一概地保持绝对沉默。近一时期我深受被采访之苦,远比对我的文字伤害更使我身心受损。而实际上,我的誓言其实早已悄悄生效——我基本做到了无论怎样“启发”,坚决地不对任何误解进行辩白;坚决地不对任何攻击、辱骂、贬低和人格侵犯说出一句反击性的话——今日《光明日报》一名女记者对我进行的采访又当例外。其中有对一件事的辩白,我经考虑认为是必要的。
让我迟钝(2)
那么,以后,我的敏感将仅仅体现在如下方面:
对感情的敏感反应——包括亲情、友情、同情。
对社会和时代现象的敏感反应……
对想像与虚构能力的职业性的敏感反应……
对驾驭文字的能力和对修辞之职业水平的敏感反应……
对自己责无旁贷的种种义务的敏感反应……
我真的认为我的敏感将渐成我生命的微量元素,它是必须节省使用的了。倘在以上方面我仍能保持着它,我觉得对于我就已经是不容易之事了。
我预先做一个与鲁迅先生截然相反的声明:我死之际将不带走对一个世人的嫌恶和憎恨。因为归根结底,我们人类也只不过是地球上的一种动物。我们既然公认每一种动物的习性都有其必然性、合理性,那么自己的同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