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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端华在小池一侧立定。那曾经承载了无数夏夜回忆的小池,此刻只有其旁脏枯的乱石和微微泛绿的腥腻的水。长安城里萧瑟的风吹动着池畔的干枯草丛,发出沙沙的微响,只平添了无限凄凉。
他还真是走的决然……端华涩然转身,自嘲一笑。是啊,李家人怎能不走?亏他还妄想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好啊!走了更好!即使能够相见,自己现今在他眼中也是大逆不道的叛臣,只怕二人相见,也只余恨意了罢。
倏然的一阵冷风撩起了他的发。皇甫端华抬眼望了望,然后他迈开步子,习惯性地朝李琅琊的书房走过去。
他推开门。房间里异常阴暗。端华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蜡烛,燃着了火折子,他把蜡烛点上,立刻整个房间就被照亮了。窗子掩着,难怪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他下意识地走到书桌旁边。然后他看见书桌上,用沉重的白玉镇纸压住的纸张。
“致皇甫左将军书
凄惶羁旅,长忆京畿之阜兴;是夜梦回,恍见人景之韶盛。坊市形济,灯火夜明十里之朱雀;庙宇迭起,黄钟长贯九重之宫崤。锦衣年少,饮尽甘醴;几时轻狂,嘲遍圣贤。瑶玲清越,戏与当垆胡姬;九天清梦,指点龙潜凤翥。
绮梦醒,寂岑夜。突闻事起范阳,措变不及长安。鼙鼓动地,胡马长嘶;箭矢摧折,北寇猖狂。燕山冷而月似钩,朔漠渺而烟如柱。惜将领之死生,聆苍穹之雁唳。独策玉骢,踏初雪惊尘而去;横刀立马,执长戟桀骜而笑。别离仓促,音信零落。长空远而边塞绝,飞鸿尽而寒雨绵。
千秋基业,水月镜花;朱楼碧榭,残垣倾壁。青史煌煌而忠烈济,泪雨绰绰而美眷怨。玉堂金阶,不辍见其大义;罗扇冷屏,空盼成其久恨。独吟瀚海悲歌,身死足惜?顾盼春风阆苑,此情可追?揽大明宫阶下香尘,清芬仍在,长安不复;挟冷案牍灯畔韦编,锦绣尚存,尊严沦亡。
世事无形,为人奈何?余与将军旧之挚知也,既相识于垂髫,何故几事起而交心乱,一书至而恩义绝?乐其仲夏,明月往昔;悲其暮秋,孤城今朝。是以何忍忆:携玉蟾,把芳樽。江南阔其千里,执手游其纷繁。芳菲深秀,烟水排青;平湖沉月,晓堤浮岚。人约楼头,笑语稠而挽清风;兰生石罅,孤鹭起而映残照。
昔日有仕宦曾谓余曰:“若夫以世子之操行敏慧,如若有意,非登瑶台顶,即步凤凰池。”当是时余谓其鲰言谄媚,另有他图。而今再视,则余之何其谬误也哉?国家危难,终入仕途;江山飘摇,奔走效命。恍忆昨日,逍遥形骸,醒耶?梦耶?独凭重楼,恨登临青云高处不胜寒;力排绯言,笑生平跌宕临渊如是险。潼关既破,一夕离散。余无颜无心苛责君之叛道而背出,夫禽鸟尚且择良木而栖,鲲鹏岂不羡南冥而徙?
犹记年少携手,宴宴相知;冷对宦海浮沉,人人自危。挥笔墨之风采,才比子建,命途维艰;试青锋之光华,功僭少卿,进退无地。史笔如铁,难书心酸之泪;江山似卷,堪载漂泊之恨?
乾坤飘摇,此身辗转。忝攀瑶台凤池,心系行伍刀笔。竭诚尽力,实不敢怠。夫位卑尚能忧思天下,官盛可懈犬马之劳?心有悔念,奈何无意双飞;意指艰途,岂敢浑噩忘志?唯鞠躬千里江山,德事天下苍生,诚能谢余之罪也哉!
此将与君生相决绝,致此书以言之。”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那写铮铮不流于时风的清瘦字体,在火光下似乎跳跃起来。年轻的将军捧着那一纸诀别书,手不停地颤抖。
纵然情真意切,纵然辞采辉煌……李琅琊,你要谢罪?你要谢什么罪?如何谢罪?就好像你说的,鞠躬千里江山,德事天下苍生是么?你才情堪比子建,可我功德哪僭少卿?!故而你要趁此机会两两相绝是么?这有何难?眼前情状,难道不是此生相绝了么?
此生相绝……不是生死两茫茫,而是生而相绝……
皇甫端华抖着手把那张纸狠狠地拍到桌上,他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阴沉的光线和冰凉的风猛的灌入,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端华一头扑到窗棂上,用双手掩住了脸。他剧烈地喘息着,不想让自己流下眼泪来,他也的确做到了。他甚至痛恨自己为何要识字,为何要看懂这些东西……其实他年少时也不是不学无术,只是生性风流浪荡弄文不精而已——可此刻他简直恨不得自己不识字便好。
不成……他不能相信这些,李琅琊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浮现在他眼前,还有那封措辞严厉冰冷无情的讨叛诏书……就算那些都是他李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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