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第1/4 页)
我母亲只跟我外公学了孔孟老庄,识得的几个字让她能在村里当小家碧玉,但在我父亲眼里跟文盲无异。她听不懂他吟诵的唐诗宋词,不会像他一样能出口成章,更不会遛两口英文。
生下我之后我父亲更不愿把脸对她,只给她脊背,用脊背传达他的冷漠或不耐烦。夜阑人静时他向他那位听的懂他的爱人倾诉悲曲,给她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抒私情或抒怀才不遇。他还给她用英文写雪莱的《心之灵》,他与其是在悲怆禁于修道院的爱米丽,不如是在悲怆被禁的自己。
他一定觉得是我母亲囚禁了他,他一定觉得没有破禁离她而去是对她最大的善意。
我的母亲丝毫不介意。她一如既往地仰望他,在他念诗的时候垂手而立,竖着耳朵努力吸收,在他马上要转给背时立刻识趣地退出去。她像个丫环,连妾都不如。她又远比丫环做的有感情。她每天盯着她的老母鸡,每早要掏一个鸡蛋给我父亲做营养早餐;我外公起早贪黑匝回的泥鳅小河蟹她抢一大半过来给我父亲滋补。
“唯养女无用哦。”她瘦的皮包骨,腿上泥还没干的老父亲直叹气。
“我就是爱你爸爸有才,他画画好。”我母亲总对我说。
我冷笑。我笑她那个爱字。我连对陆平都只说过一次爱。
我的母亲说爱这个字时嘴唇很小,很朴实和洁净精微的样子,但又像珠落玉盘一样清楚。这就是她对我父亲的爱:不宣扬,谦卑的,但一点不含糊。就像她伺候我父亲完后烧的那些小瓶子,那些乳白色的观音宝瓶,长水滴样的两公分大小,不起眼,但每个环扣和弯曲都纤毫清晰。
她烧那些彩色玻璃时神情极专注,仿佛把对父亲的爱也融入那些玻璃里,她眼含笑意,镊子在她手里灵活运转,而每次她手里都能绕出一个小动物或小瓶子,都跟她原来想要的一样。
她只有在这些玻璃里才能如愿以偿。
我有时在想,她会不会有时在跟它们沟通,而且沟通很好,她一定期望她和父亲之间能像她和它们之间一样沟通好——一种精神的弥合,她也许曾经暗暗奢望一次。
我一天天长大后渐渐通晓,男女之间不仅有精神的弥合,还有肉体。这多少有点解开了我对我父母的疑惑。我的父亲对我母亲不理不睬,竟也跟她过了十六年。精神的弥合双方对彼此都已无指望,多少会有对应的东西来弥补。也许在身体的交战时我母亲是个够格的对手。
我的母亲,当我第一次以大人的眼光审视她时,我发现她原来那么美。娟秀的瓜子脸庞,皮肤白晰,乌黑的眼仁和红嘴唇一小点,就像她的名字,有兰花的清雅之气。她的身材在年轻时应该更是苗条丰满的,褪去衣服在床上坦诚相对时,我骄傲挑剔的父亲也许能发现她竟符合他的审美。
我又想起我五六岁时深夜里那场暧 昧的晃动。还有再往后我有时清早见到母亲走出卧室时她脸上的笑容,哼着小曲。蕴藏和涌动了一夜的笑容和曲子,早上散发出来时还冒着热气。我的父母用身体找到了交好的方式。十六年,白昼死一般冷寂疏离,夜晚过年一样欢愉亲密。人生真够奇异。。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五章 生意(5)
7)我有些累了,被回忆消耗的。我的思绪纷乱,往事像蛾虫一样纷纷扑打在我的回忆之窗上,我不知道看哪一只。我刚刚接了一个电话,它让我得以解脱片刻。
但它不是我生命将终还在期盼的那个电话。不是,不是我听到了才能瞑目的消息。
“宝贝,你今天过的如何?”老周的声音使我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
“是你啊。”我轻松地说。巨大的失望同时也包围了我。
“怎么听着很失望的样子?是在等别人电话吗?”
“我还能等谁电话?我不是被你全包了吗?”用这种模式跟他对话我有某种快意。
“又来,哎。”老周在那头叹气。
“怎么又叹气?”我不耐烦地问。那是上个周末,冬日早晨的阳光透过这栋高楼65层的玻璃墙射在我的座位上,我眉皱的更紧,我一向讨厌阳光。
“因为你总不肯正经说话。”他说。
“我很正经呵,你不觉得我说的都是事实吗?我们之间的关系。”
“又来又来,咳。”
东升的旭日移到他头上,映出他的几根白发。我不忍再气他,手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