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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离开日本时,我和家人再次去了井之头公园。那时,正是樱花初开时。只见乌鸦们在赏樱的人群里飞来飞去,将春天搞得一派热闹。
回到北京,安顿下来之后,我又开始写东西,但最初的几天竟写不出,问妻子:“我怎么写不出东西来?”
妻子说:“外面的电线杆没有乌鸦叫。”
我忽然想起了井之头那些似乎已熟悉了的乌鸦,便走出室外,仰望天空。北京的天空空空荡荡,竟无一只乌鸦。
黄昏时,我才终于见到了鸦群。它们飞得很高很高,一副不想与人缩短距离的样子。我知道,这群鸦大概飞了许多的路程,到郊外无人的田野上觅食去,此刻正在返回城里的家。而它们的家绝不会在寻常百姓中间,而只是在钓鱼台、中南海里头的一些人伤不着、惊扰不了它们的林子里。
一日看元曲,忽然看到“宫鸦”二字,便穿凿附会地想:这些乌鸦莫不就是宫鸦?
游说
父亲去世之后,我每每,总要想起他生前所讲的关于他自己以及关于别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是他留给我的一大笔用之不尽的财富。有些,我打算将它们扩展—下写成小说,而有些我则不打算生发它们,老老实实地将它们写成散文或介乎于散文与小说之间的—种什么东西算了。
这里说的是他任教的事——我父亲有兄弟二人。祖父考虑到家境不算好,无法让他们兄弟两人都读书,就决定搞政策倾斜:让一个读书,让一个不读书。让读书的不是我父亲,而是我大伯。但父亲要读书的欲望很强烈,常偷偷地跟着大伯学认字,学写字。祖父不能让父亲有这样的念头,就把父亲藏着的笔与砚台找来很用力地扔到河里。
但这依然未能扑灭父亲的读书欲望,祖父只好同意:每年冬季农活清闲时,让他念“寒学”。父亲总共念了三个定寒学。
大约是在—九五三年,地方上要办—所小学校,找不出很有文化的人来做教师,就有人想到了父亲:“曹小汉(父亲的小名)念过三个寒学。”一位叫德咸的老人,当时是“贫农头子”,早在我父亲赤身田野到处玩耍时,就很喜欢他,于是说:“就让他做先生(那时不称呼老师)。”
那天,父亲正在稻地间的水塘中捉鱼,“贫农头子”德咸老人过来了:“上来,
别老捉鱼了。”父亲说:“我喜欢捉鱼。”
“要让你做先生。”父亲不信:“我只念三个寒学,还能做先生?那时只念《三字经》、《百家姓》,不念大小多少、上下来去。”“反正你识字。你明天就去做先生。由我把孩子们吆喝了去。你要知道,副区长是不快活我们办学堂的。我知道他心里的盘算。他外甥刘某人也在后边教书,只—个班,是单小。我们这儿不办学堂,孩子们就得去那儿读书,他那边就变成两个班,成了双小,刘就升了级,双小校长。”“我还是捉鱼好。“德咸老人把父亲的鱼篓摘了,—旋身,将它甩出去四五丈远,掉在了稻田里。
父亲就这样做了先生。
父亲一上讲台,学生就指着他,在下面小声说:“这不是在我家门前水沟里抓鱼的那个人吗?”“捉鱼的曹小汉。”
“过去是捉鱼的,现在是先生!”父亲心里说,很庄严地站在讲台上。他刚打开课本念了几行字,就有一个学生站起来说:“你把那个字念错了。”态度很坚定。这个学生头上有秃斑,父亲认得,并知道他父亲识字不少,只是成分不好,闲在家里,就把字—个—个地教给了他。他名叫小八子。父亲立即汗颜,觉得丢人,有误人子弟的惭愧,赶紧转过脸去擦黑板,其实黑板上一个字也没有。擦了一阵,他居然有了主意,一转身朝小八子一笑:“我就是要看有谁能发觉我把字念错了,是小八子!”
他朝小八子走过去,“以后你就是班长。下面,你接着把课文念到底。”
父亲从小八子那儿学到了很多字。
父亲是个聪明人,又肯用功,隔半年,他就足以对付学生,并开始给人家写对联,写匾,写帖子什么的,还敢用排笔往墙上刷大幅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