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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了。照他的话说,“吃咱们这行饭的,成家就是祸害人。身上背着百十条人命,阳世里没罪业,阴司里记着账呢!”索性无儿无女,带两个徒弟,将来给他治丧发送就成了。
师父头天喝得有点儿高,没睡踏实,肿着两个大眼泡子吩咐夏至,“心要正,手要稳,回头让小树准备上,含块老姜片子,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带颤的。”
夏至响亮地嗳了声,其实心底里虚,一早上有股子病态的兴奋劲儿。他们大院里还住着另两户住家儿,也是顺天府里当差的。有个绰号叫三青子的,媳妇刚过门就怀了身子,他老爱取笑人家,出门就喊:“三青子,回屋吃个嘴儿,嘬口奶豆子,该动身了啊。”话音才落,打门里边泼出一盆水来,把他鞋面儿浇得稀湿。
定宜背着包袱站在边上奚落他,“该啊,谁让你嘴欠呐!”
乌长庚脾气火爆,冲屋里喊:“三青子,管管你女人,懂不懂规矩?不懂你爷爷我来教!”今儿要当值,临出门被女人泼一脚水,口彩不好。
三青子出来了,点头哈腰说对不住,请乌大爷消气。夏至让人糟心不是一天两天,大伙儿都习惯了。定宜不耐烦听他们吵,顶着日头出门等人,斜对面有棵上百年的槐树,七月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成串紫红色的花苞垂着,空气流动,香风十里。
这片儿住的都是底层百姓,像拾粪的、抬杠子的、摇煤球的各行各业都有。定宜挨树底下避荫,早前就有人在那儿了,是常在东岳庙头出摊儿卖馃子花生豆的大娘带着外孙子,跟前搁个小盆儿,不知道在捣弄什么,见了她一笑,“树啊,今天又有差事?”
街里街坊都相熟的,她笑着应了个是。凑过去看,盆里养着十几只蛤蟆骨朵儿【蝌蚪】,碗里还有三尾。大娘把碗往孩子嘴上凑,孩子不乐意,她连哄带骗的,“这可是好东西,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能当皇上吗?就因为他敢吃这个!皇上说了,谁吃给谁当将军,带兵、还赏大刀。那刀可漂亮了,比你那弹弓子强百倍”
定宜喉头发紧,老人们总有妙招,据说吃蛤蟆骨朵儿不长疮,也不知道靠不靠谱。总之一辈一辈传下来,乡里孩子,小时候几乎个个生吞过。
那孩子给说动了,稚声问:“真的?赏大刀?”
他奶奶点头,“皇上不给奶奶给,你喝,喝了咱们这就买去。”
孩子听了,接过来就喝。那东西是活物,进了嘴也挣扎,孩子不懂,自然而然嚼了两下,定宜吃一惊,只觉早晨那碗粥在嗓子眼里翻腾,差点没吐出来。赶紧转过头去,见师父和夏至出来,忙迎了上去。
顺天府在鼓楼东大街路北,从同福夹道过去有程子路,赶车也得跑上两刻。今天要斩的人虽说会审过,宫里批兑也下来了,到了行刑之前,走过场还是需要的。
定宜跟着衙役进班房点人头,昔日位高权重的大臣,今天变成了阶下囚,荣辱只在顷刻之间。遇到这样的犯人总能想起她爹,看着里头衣衫褴褛的人,百般滋味在心头。
眼下衙役说话也变得客气点儿了,开了牢门一呵腰,“安大爷,今儿案子结了,给您道喜啦。”
安巴灵武是江南河道总督,正二品的官,专事负责江苏河道的疏浚和堤防。挑河修路最来钱,花销记了笔糊涂账,自己再捞点儿,结果刚修的河道夏汛涝了,两岸百姓受灾严重。朝廷查下来,贪的数目不小,自己贪还则罢了,居然敢“伙同”,不杀不足以平君父滔天震怒,于是不等秋后了,等不了,麻利儿弄死得了。
毕竟见过大场面的人,没做出哭天抹泪的怂包样。安巴灵武从牢房里出来,身上上了枷,脚上戴着镣,站在监房门口等交接。定宜托着号册子问:“叫什么名字?”
他瘟头瘟脑通报了姓名,确认无误,外面的衙役不耽搁,直接上来提人,拉拉扯扯出了号子。
上大堂,顺天府还得再问一遍,他不答,自有押解的衙役代为回答。堂上忙着勾招子①,行刑的人在檐下候着。定宜看夏至一眼,堂上三个犯人,其中一个就分派在他手里。他偷着瞧了好几回,越瞧越虚,两条腿在裤管底下直打颤。
“师哥,你怕啊?”她转过眼瞧檐外明晃晃的天,摇头道,“怕也来不及了,好好干,别叫人受苦,算你功德一件。”
夏至稳了稳心神,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既选了这行就没有回头路,小树啊,二十岁前有门道就换行当吧,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但凡有法子,谁也不能干这个。她是着急要离开三河县,姑娘越长越大没人护着,奶妈子哥哥家有个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