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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脚步,静静的站在门口,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是我的新画。本是萧瑟深秋,画卷上的桃花却依旧一片浓烈,粉白交错的间隙中,隐约露出一双少女含笑的眼眸,水光潋滟,灵动万分。旁边的题诗是剽窃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失之交臂的遗憾,怅然若失的感慨,婉而不伤,愁而不悲,这是我最喜爱的一首诗。
程野转头看到我,轻轻勾了勾刚毅的唇,轻声道:“回来一天了,也不见你来寻我,便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我进了门,濯手煮茶,笑道:“你声音突然变得这般温柔,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程野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画卷,“怕声音聒噪,惊跑了桃树下的女子。”
我笑骂了声‘呆子’。程野像只大狗似的蹲在我面前,蹭了蹭我的脸颊,叹道:“你长安的这处府邸,不如洛阳那处好。除了这画儿,没有一处是眼熟的,弄得我进门后浑身不自在……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时过境迁’罢。”
我淡淡一笑,茶叶滤去第一遍浊气,再加沸水,心不在焉道:“程将军青春正盛,怎么也这般伤春悲秋?”
程野望了我片刻,忽的伸出两指轻触我眉间,似乎想要竭力抹平我眉间的忧愁。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没有什么表情,言语间却透出几分真诚的关切:“薛珂,你不开心。是因为薛崇训么?”
我一愣,茶水在杯中荡漾圈圈涟漪。我没想到先开口的竟然是程野,亦或者,他什么都知道……
沉默片刻,程野又道:“我不知内情怎样,能帮到你么?”
仿佛胸口救救积压的大石碎裂,连呼吸也顺畅了些许,我忽然为自己对程野的不信任感到惭愧。看得出,这个沉默的男人正在努力尝试改变自己的某些观念,努力让自己接受我的家人。
因为他爱我,所以也包容着与我有关的一切。
“大哥固然有错,但武崇谦还真不是他杀的,有人嫁祸。”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壶中沉浮的碧绿茶叶,苦笑道:“说实话,我以为你会拒绝。毕竟,像我们这样金玉其外的家族,与你是格格不入的。”
程野握住我的手,摩挲片刻,道:“你想送他出城?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呆在城中反而更合适。”
我摇头:“不行。长安城一共才这么大个地方,武三思的爪牙俱在此处,迟早会给他翻出蛛丝马迹来。”
程野坐的端端正正,背脊挺直,一副硬派的军人作风。他思忖良久,似乎在与内心的良知作斗争,然后说:“什么时候出城?我去打点。”
我半垂着眼,屈指有节奏地轻叩案几,道:“给我一套巡城卫兵的衣裳,七天后,午时,我将大哥扮成巡城兵的模样,你放他出城便可。”
“为何是午时?”
“半夜鬼鬼祟祟的,反而容易起疑。午时人多眼杂,可瞒过城中众多眼线。”
程野点点头,又道:“你说有人陷害薛崇训,是谁?”
“将我们家族整垮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我冷笑一声,抿了口茶,“不过是韦后和李隆基罢了。”
程野张张嘴,有些不自然道:“我能做……”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淡然一笑:“我自己能处理。程野,我不太想让你卷进来,你是为战场而生的,不是为官场。”
“你以为我离开你,只是为了打仗平四海?”程野正色道:“我想变强,也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与你并肩而立,为你披荆斩棘。”
我没想过程野有一天也能说出这么矫情的话来。不过说白了,让喜欢的女人依赖自己、崇拜自己,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愿望。程野再怎么骄傲,再怎么清高,再怎么木讷,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罢了。
七天转眼一瞬,这七天内平静得令人心慌。
我记得那是一个阴沉的日子,黑云压城,大有风雨欲来之势。我让薛崇训换了身巡城卫兵的衣裳,给他打点了细软碎银,为了掩人耳目,我没有亲自送他出城。分别前我再三嘱咐大哥:出了城门,不要回头。
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回头!
程野打点了城门的士兵,薛崇训顺利的出了城门。没有盘查,没有质问,没有搜身,一切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薛崇训心里狂喜,就当他放松了一切警惕奔向自由的时刻,城门上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而略带嘲讽的嗓音:“薛崇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