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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之地也是李禄自己选的。手镣脚铐伺候着,他自己选的地方,在麟德殿后面那兵器库处。
上一回陆敏来看他的时候,穿着白绫缎的袄裙,头上两只点翠,还是个年不过豆蔻的少女。历十年,她又来看他,穿着梨花白的素色大袖,发拢高髻,唯顶心一只点翠箅梳,呈弯弯的月牙状,衬着她圆圆的小脸儿,还是当初的少女容样。
李禄见她仍端着壶酒,也是一笑:“看来你还没歇了要我死的心思。”
陆敏替他斟了一盅,双手敬了过去,道:“你该知道,我送你走,你总能走的体面一点儿,是不是?”
李禄接过那盏酒,反问陆敏:“你可知我为何要藏玺?”
……
见陆敏不语,李禄解释道:“十多年了,我只是想找个这样的机会,与你单独相处。今夜月明星稀,若能看你再在那架子上倒吊一回,便喝了这整整一壶酒,也无憾了。”
月光凉凉,他一双弯弯的浓眉,在月色下格外浓郁,眸中晶晶闪着亮,那脚镣手铐,戴在他手上也凭添了几许温柔。
当年,她在麟德殿为女官,每每皇帝上朝,三更月明,她便欺负那七八尺高的兵器架子,一直要等到五更日升,才会走。
而他,就一直站在暗影里陪着她。
陆敏不知道赵穆在此戒备了多少人,但直觉大概就暗戳戳站在远处抱着剑的傅图一个。毕竟她是皇后,在此与一个被革职打入大牢的太监共饮,传出去皇帝大概丢不起那个人。
也有十年不曾玩过了。陆敏疏了大袖,下面是襦白色的抹胸。她手旋上那儿臂粗的铜铸管子,一个旋身,梨白色的长裙随风漾开。两圈之后,她反手抓上横杆,仰头垂臂,两腿绞着裙子,蝙蝠一样倒挂下来。
如此舒展身体,混身每一截骨头都会被拉开,当再次仰立,骨缝合位,于她来说,是劳累一天后舒松筋骨的好方法。
李禄终于吃了一口酒。
就仿佛十年前的那个良夜,他亦是坐在此处默默吃酒,她就倒吊在那兵器架子上。被皇权和这座皇城所禁锢的两个人,在偷来的片刻闲暇中,如溺入深水的将死之人一般,贪婪的呼吸着突如其来的空气。
李禄吃了一杯又一杯,以铐为乐,脚踏而合,唱了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夜风凉凉,空旷的校场上,他低沉的歌声穿过夜幕,与铁镣相击之声相合,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落,份外的苍凉悠远。
陆敏吊了许久,听李禄突然不唱了,一个翻身扑了过去,见他已歪在那凳子上,手团过他的头,匆匆问道:“玉玺,玉玺在何处?”
李禄笑着,指了指身后那青砖砌起的高墙,低声道:“瞧瞧,就在那一处。”
浮云飘过,月光明照,离地三尺一块青砖上,刻有鹿鸣二字,一支秃笔,要写多少回,才能在青砖上留下印痕?
陆敏一颗心沉回膛中,团着李禄的脑袋,也不知坐了多久,见李禄还有呼吸,低声问道:“痛不痛,难受不难受?”
她其实也不知道那药究竟能管用多久,不知道他在闭眼之前会不会痛苦,毕竟她也没有尝试过。
李禄摇头,笑道:“不期我竟能死的这样舒服。”
枕在她柔软的腿上,就像当年在那兵器库里,他奄奄一息的那个早晨,宁静详和,渐渐没了呼息。
到这一刻,李禄才真正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放弃赵永是个明智的选择。百年修得一眼回眸,或者正是他放弃杀孽,才能修得,死在她的怀中呢?
脚步沉沉,是傅图的声音。
“娘娘,李禄可有说,玺在何处?”他问道。
陆敏点了点头。
傅图随即来掰李禄的身子,陆敏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默了片刻,他又来掰。陆敏再将他的手打开。僵持许久,傅图道:“娘娘,皇上交待过的,只要他说出玺在何处,当即砍头示众。”
陆敏胸中一股怒火腾然而起,将李禄放在地上,起身吼道:“人都死了,你们还想要他怎么样?”
傅图抽剑,陆敏径自逼上剑锋,双目中止不住往外迸着泪:“告诉赵长圭,若要砍他的脑袋,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禄其实还有意识。他呼吸渐止,意识却未消散,他看到皇帝脚步沉沉而来,将她揽入怀中。
她哭哭啼啼的说着什么,轻捶着他硬实的胸膛,哭了许久,最终还是伏入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