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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冲他一笑,然后扶着屋顶的垂脊,一步一步地慢慢挪到他身边,柔声道:“殿下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公主担心得很,就让我送些点心过来。”
李琦随口道了一句“有劳”,却并没去接她递过来的食盒,攥着玉箫的手轻轻托着下巴,目光幽幽地落在远方,似是在沉思默想。夜空中星月交辉,那光芒映在他好看的侧脸上,睫毛和鼻梁一同投下的深深暗影,衬得他愈发俊美如玉。然而,因为至亲之人的猝然离世,这张年轻的脸上已经清晰地烙下了忧伤的痕迹。紫芝忽然想起去年初秋,那个在棋局前与她相对而坐的少年,神采飞扬,言笑晏晏……恍惚间,就很怀念他笑时的样子。
“这些是我自己去尚食局挑的,也不知合不合殿下的口味……”紫芝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玉带糕,微笑着递了过去,“来,我喂你。”
李琦低头吃了一口,然后把糕点接过来自己拿着,微微笑道:“别人知道我心情不好,都很识趣地躲得远远的,只有你,还敢来招惹我。”
紫芝歪着头看他,见他终于肯吃些东西,便欣然道:“那我就斗胆再进一言,劝殿下努力加餐饭,多多保重身体。”
他没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吃着手中的玉带糕,待吃完了大半,才侧头对她说:“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来都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她一怔,忙又从食盒中取出一个芋粉团来,殷勤道:“这个应该还好……不那么甜的。”
然而他却缓缓摇头,话锋一转,含笑叹道:“不过,如今我心里苦得很,吃些甜的,倒也觉得不错。”
紫芝默然低首,不敢再去看他那被悲伤浸染的笑容,瞬息之间,只觉得有种又酸楚又锋锐的愁绪,如钢针般狠狠刺入心底。这原是一个静谧美丽的夜晚,风清月朗,银河微隐,放眼向四周望去,无垠的天幕下宫城已然沉睡。而他亦无言,再度把玉箫凑在唇边,却茫然地吹不出一个音符,良久,才又喃喃开口:“紫芝,你说……人为何会死?”
她依旧无言以对。当然,他也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们都不知道吧?其实,我小时候胆小得很,就连刮风下雨都会害怕,哭哭啼啼像个女孩子似的。十八哥自幼养在宁王府,所以,阿娘最疼我了,每当有雷雨的时候就抱着我睡,侧着身子为我挡去窗外刺目的闪电,还在耳边温柔地唱歌给我听……”他一笑,轻轻哼出那记忆中最美的调子,又继续说:“那时候,我也就只有两三岁吧,可我记得清清楚楚,依偎在她怀里的那种感受,那么温暖,那么安宁……后来,我跟着宫中的将领习武,才学会了一招剑法,就兴冲冲地跑回去向阿娘炫耀,告诉她,以后我可以保护她了。”
紫芝轻声道:“那时候,娘娘一定很高兴吧。”
“是啊。”李琦微微笑着,手中却猛地一用力,似是要把那玉箫捏碎一般,“可是现在呢,我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没用,面对死亡,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那一晚,就是阿娘在人世的最后一晚……这些日子,我每天都问自己无数遍: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守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为什么……紫芝,我心里的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他仰望星河,双眸中闪烁着奇异的晶莹亮光,须臾,终于有一滴泪水从渐渐闭合的眼睑滑下来,流到了他那极具男儿气概的、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上。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紫芝用力点着头,不觉间声音中已带了一丝哽咽,“姐姐走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没有了……从此以后,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掖庭局做苦役的时候,每天都被管事嬷嬷打骂,是姐姐千方百计护着我,不让我受委屈……后来,为了能让我换一个好些的地方去做事,姐姐宁可自己……她冤死在大牢里,可我却根本没办法救她,甚至,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悲欢如潮水般涌来,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将头轻轻抵在膝盖上,泣不成声。姐姐的死无疑与武惠妃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如今这个女人死了,紫芝却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因为,她毕竟是他的母亲。如果可以忘却彼此身份的巨大差距,她真的愿意把他当成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而且,对于她来说,身边的这个少年分明有着远超一般朋友的重要意义。
隔着眼中薄泪,李琦默默凝视她许久,微带讶异,又微觉酸楚。原来,她也和他一样,经历过这样痛彻心扉的生死离别么?夜风沁凉,空气中隐隐飘来几缕幽寂的花香,他与她在暗夜里相对饮泣,然后,轻轻握住了彼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