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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险啊,差点儿就给穿帮。”他想。“可纸里头总归包不住火,往后,咋个遮掩哩?”他又想。
夜浓星稠,六根孤独地坐在沙梁子上,心里装满了愁事。六根的愁绝不是杞人忧天,也不是尚立敏骂的那样,“猪脑子”“神经病”,他是真愁,愁得很,愁得快要发疯了。六根不只是愁沙沙,沙沙这种没心没肝的女人,他愁一会儿就不愁了,他愁的是音丫头,音丫头才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天啊,她咋还不知道呢?六根原想,这么长时间。音丫头应该知道了。可她不知道,天啊,她不知道。这下难办了。白日里六根六神无主,不是丢东就是落西,好几次打翻了杯子,惹得玉音直冲他翻白眼。不是因了沙沙,还是因了玉音。六根现在是看不成玉音,一见她,心就乱,就瞠瞠,那个晚上在红木房子里看到的东西就哗地跳出来,吓他。这丫头啊,傻,人太实在了,咋就一点儿也不会察颜观色哩?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她咋就看不见?她看见多好,她要是自己察觉到,自己把事情整明白,六根就能多少轻松些。至少,不用再为遮掩犯愁了。
你真是不知道,遮掩一项事儿有多难。
常八官那天就骂他:“六根,你个羊日,你是没事自己找事,这回我看你咋个遮掩?”常八官其实比他还怕,音丫头的事是他一手弄的,他遮掩了几十年,一提音丫头,他的头皮就麻,身子骨就起冷风,他比六根还害怕面对现实。
坐着坐着,六根眼前,哗就冒出那个夜晚看到的东西。
也怪六根,他不该那么贪,不该啥也往眼睛里看。那晚要是胆小点儿,不乱翻,拿了要拿的东西走出来,他的心就不会这么沉了。事情落不实,你还沉个啥?你总不能硬说音丫头是人家老郑头的娃么,就算你疑惑,能顶个屁用!世上的事可疑惑的多着哩,常八官这老羊日的,嘴紧得跟车轴头一样,这么大的事,一点儿风也没向他透,害得他啥事都要自个儿揣摩,自个儿瞎想,这不,想出祸来了吧。
其实也不是啥祸。就是一张照片,藏在纸箱子最下头,拿红布包着,红布拆开,又是一层蓝布,蓝布拆开,又是一层花布,总之拆了好几层,才拆出一个框框。六根真是不能拆的,枣花再三跟他安顿,拿了存折,甭乱翻,你要是敢乱翻,我饶不了你!可那个时候,他真是忍不住,老想着枣花有秘密瞒他。凭啥要瞒他呢,他想不通。你不让乱翻,我偏翻,反正翻了你也不知道。这么想着。他就翻了,翻得还很耐心。结果,就翻着了那张照片,装在框框里的照片。
一张旧照片,都发黄了,不发黄才怪,怕是有二十多年了吧,那个时候都是黑白照,照得也不大姿势,有点儿土气。六根一看枣花的穿着,差点儿笑了。花格子衣裳,里面是大红线衣,还翻着衣领。包着一块花头巾,那头巾倒是好看,年轻的时候,他给老婆也买过,可惜她顶着那头巾跟人跑了。再细看,六根就傻了,跟枣花并排坐的,不用猜也是老郑头,化成灰他也认得。老郑头怀里,竟抱着一个碎丫头,也穿花格子衣裳,扎两条小辫子。这是音丫头啊,一看就是音丫头么,小时跟现在,没啥区别,很像么!
六根就傻在这事上。早先,他也猜过,想过,疑惑过,风言风语的,也听过,但总是不敢确定。这下,确定了,真正确定了!
音丫头啊,你的亲爹,是老郑头!
拾草她们看枣花来了,沙乡人就这习惯,只要听见谁病了,总得撵着看上好几趟,不看,心里过意不去。这人好不了,就得一直撵着看下去,也有中间看死的,那就趴灵前哭一场。跟这人的恩怨,就算是了了。
拾草她们没怨,有的,怕尽是恩。
跟拾草一同来的,有沙米儿,狗秧子,红柳,好几个人哩。岁数都跟玉音差不多大,就红柳小点儿。喧谈中玉音得知,红柳也出嫁了,嫁到了苏武乡的毛家,男人岁数比她小,前年才打高中出来,眼睛近视着哩,念书念的,不过比王四毛好得多。枣花直夸红柳有福,嫁来嫁去总算嫁了个好男人。“好个啥,地里一把活不做,懒得跟猪一样。”红柳道。
“哼,黑里也让干,白日也让干,你还让人家毛秀才活不活了?”沙米儿打趣道。沙米儿嫁人早,生娃也早,听说都快要当婆婆了,说话自然就粗野一点儿。玉音只装是听不懂,低了头佯装地上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