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部分(第1/4 页)
沉默片刻,所有人又同时开始说话,试图理论出一个负责人。
白祁还捧着那张遗照,手臂已经举酸了。最后还是殡仪馆的人上前表示时间有限,下一位死者的家人还在外头等着呢,有什么事先送了葬再说。亲戚们这才陆陆续续地招呼着排队,哀乐也放了起来。
那哀乐的煽情效果着实惊人,刚刚还在讨价还价的男男女女稍加酝酿就红了眼眶。他们开始绕棺材走圈的时候,小小的白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不敢往白祁怀里扑,就揪着白晟的袖子蹭眼泪。
白晟也哭得直打嗝,还要故作老成地去拍白昊的背:“没事的,会没事的……”
白祁低着头,眼睛盯着遗照相框上的一道裂纹。
他没能哭出来。脑中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哭,心里是想哭的,但眼眶就是干涸得挤不出一滴水来。
余光里能看见亲戚异样的眼神。乖戾的、阴暗的、冷眼旁观他们的闹剧的孩子,被收养的可能性接近负数。
但是他依旧哭不出来。无论是当时,还是之后的每一年忌日,他都没能为这个生养自己的女人流下一滴眼泪。
后来呢?
后来他们还是被领走了。是被三家亲戚分别带回去的,说是暂住到打完官司为止。
关于那段日子,白祁的记忆非常模糊,仿佛在潜意识里被强行划去了。连带走自己的人的样貌都是一片空白。他只记得她在饭桌上聊起,白昊离开哥哥之后很害怕,一直在哭,不肯上学;白晟却很讨人喜欢。
如果按照知音杂志的情节走向,他应该又当爹又当妈,用稚嫩的肩膀撑起弟弟的天空,携手走过艰难岁月。
但事实上那些都没有发生。白祁甚至很难说自己对这两个弟弟生出了多少责任感。比起所谓亲情羁绊,那时他对他们怀着更隐匿的嫉妒与怨怼。如果角色对换,或许他也能哭闹着不肯上学,不用想退路,也不用想出路,一心一意等着谁来解救自己就好。
再后来,不知经过多少轮协商,他们的父亲与一家表亲达成了协议,那一家人负责监护三人,因此得到了一笔丰厚的酬金。除此之外,父亲提供他们三人的生活费直到大学毕业。
好消息是,他并没在金钱上亏待过他们。
那是一笔非常纯粹的交易,亲戚家也没有费事捏造出一点温情。白祁当时已经在高中住校,只在周日回去一趟。等他上了大学,更是彻底断了往来。两个弟弟就没那么走运了,在那户人家磕磕绊绊地长大,直到白祁工作之后将他们的监护权转到自己名下。
再狗血的故事,也是会平静收场的。就像现在,白昊虽然翻着白眼,至少听上去是在像样地拜年了。
这中间只遗漏了一个小小的转折。关于为什么三兄弟能住进同一户人家,白祁一直觉得是机缘巧合,Katie却坚持说那是他的功劳。
在Katie的故事里,她嫁给那个男人两年之后,听说他的前妻去世了,留下了三个未成年的儿子。他不想养孩子,所以打算把他们托付给亲戚。Katie觉得孩子挺可怜,但那毕竟是他自己的事情,而她也没有认养孩子的打算。
然后有一天她下班回家,接到了一个奇怪的越洋电话。
电话里的少年用结结巴巴的蹩脚英语说,他要跟父亲讲话。
“他现在不在,”Katie说,“你有什么事呢?我可以转告给他。”
“你是他的妻子吗?”
“是的,我叫Katie。”
“Katie,你能让他多给一点钱吗?我需要和弟弟们住在一起。求你了。”他说得很混乱,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酬金足够多,或许会有亲戚愿意同时收养他们三兄弟,这样他们就不用分开,他的弟弟也不用难过了。
Katie被他打动了。她把他的话转告给了男人,之后还会不时打听他的情况。第二年夏天她一时兴起,邀请他到家里住了一段日子。
那是白祁第一次出国。他或许不该接受那个邀请,但他还是去了。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十几岁的白祁对父爱还留着一点朦胧的、可耻的渴望。与其在亲戚家耗过一个暑假,不如去美国开开眼界,他这样说服自己。
结果与预想中差不多,他根本无法与父亲相处,基本没说过一句话。出乎意料的是,没有孩子的Katie却与他相处愉快。她的角色介乎母亲与朋友之间,既能给他过来人的关心和建议,又能与他天南地北地闲聊说笑。白祁的英语从那时开始凶残地突飞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