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2/4 页)
串人群。在它倒地的那一刻我分明听到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于是最后我如愿以偿地回到家,获得了不用去上学的特权。
那天晚上我躺下睡觉,谁知这一睡就睡了五年。五年里我不间断的做梦,梦里全是一群群游曳的鲸鱼。我花了五年时间看着它们把整个世界游遍。它们每天晚上都从不同的地方启程,经过不同的路线后到达同一个地方,那片我一直怀疑是否存在的虚无之地。五年之后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照旧梦见了鲸鱼,不同的是这回我终于变成了它们中的一员。我跟随鲸群在碧蓝的长空下缓慢地游移,看起来巨大笨拙的身躯不知为何却是如此轻盈。我俯视着自己身下广阔的平原和凹陷的盆地,尾鳍拂过隆起的山脉顶端扫平了一整片森林。最后我们到达了旅程的终点,那片只有茫茫白光的虚空。以前的梦里我总是置身于它们之外遥遥地望着,从来没能体会到在这片一无所有的空间里游动的快乐;现在我身处在它们中间,上下左右视线所及之处皆为一片纯白,劈头盖脸洒下的白光烧灼着我的眼,然而虽然我的眼睛像影子一样盲目,幸福却随处可见。
这个梦做完了我就醒了,并且在醒来之后我彻底忘记了它。在随后七十几年里我再也没有梦到它,也再也没有遇见曾经那片声势浩大的鲸群。刚开始的时候我模糊地感到自己忘记了什么,在连续几个夜晚陷入无梦的酣眠之后我开始抗拒睡觉。我睁着眼睛枯坐了几十天,一旦睡魔来袭便狂躁地吃泥土和树叶,用指甲在家里粉白的墙上抓出一道道扭曲的印记。但渐渐的我忘记了自己拼死拼活地抵抗是为了什么,我在怀疑自己记忆的同时又被内心深处不能睡觉的习惯性暗示折磨得痛苦不堪。这两者之间的斗争在一个春日暖洋洋的午后达到了顶峰。那个下午我坐在家里的阳台上跟一只闲置的花盆聊天,它正对我絮絮叨叨表达自己不被重用的不满时,我那因缺乏睡眠搅成一团糊的脑袋里突然响起“啪”的一声,然后眼前就是一团漆黑,仿佛全世界的灯都关了——我就这样再一次陷入了无梦的睡眠。于是游曳的鲸群,意义晦涩的梦,在本可以解悟的时候恰好落入了遗忘的井,连一点记忆的残片都没给我留下。
等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早在几年前我就停止了生长,仿佛自己是一个被时间遗弃的孤儿。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就没有变过,明天后天明年后年对我来说都是今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为了方便省事给自己剃了光头。衣服也不穿,赤身裸体地在家里晃荡,只有来了外人我才会勉为其难地披上浴巾。这之后的五十多年我的日子一成不变。早上我睡到自然醒,起床打开窗户放屋外的空气和屋内的空气团聚,然后坐在窗户边听一上午它们情意绵长的喃喃低语。下午我在屋里散步,线路是玄关,客厅,厨房,餐厅,客卧,书房,厕所,主卧,最后顺利抵达阳台。在阳台上我会刨出花盆里的蚯蚓放在手上玩弄,借此消磨掉下午大把的时光。到后来我知道了土里每一条蚯蚓的名字,它们甚至还会为我引荐自己的配偶和后代。在我背熟了它们提供给我的族谱之后我们成了亲人,每一对简陋的小夫妻在结婚时还会邀请我当它们的见证人。晚上我回到卧室,拆散正依依不舍分别的空气,将室内空气赶进房里然后关好窗户睡觉。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一直持续了五十几年。我看着周围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一点点衰老,我伸出手就能触到从他们体内源源不断流出的生命——它们像河流一样在房间的上空盘旋交错,不接受任何的改变和任何的屈从。
我孤独又单调地过了半个多世纪,半个世纪之后的某一天我算日子的时候发现,我应该有八十岁了,然而我的模样仍旧停留在五十年前。这个认知折磨了我一整天。五十多年来我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就好像我生命的火焰只扭曲着燃烧了先前短短的二十几年就熄灭在了冷冷的永恒的黑暗里。我觉得我像是没有活过一般。也许我也确实是没有在这世上活过,也许我还没有出生,又也许我早就死了。总之当天晚上,当我难过地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再一次看到了年少时在梦里出现过千百遍的场景:那片盛大而永不消亡的鲸群。我第二次成为了它们当中的一员,第二次跟随它们穿过郁郁葱葱的森林和幽深的峡谷,越过白雪皑皑的山峰和泛着深绿色水泡的沼泽,然后在我们快要抵达那片泛着白光的神秘境域之前,在我已经看到空中那个细小而璀璨的光点之后,我突然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缕晨光恰好穿透卧室的玻璃窗拂在我脸上。然后毫无预兆的,在我八十几年的人生当中,我第二次拥有了嚎啕大哭的心情。
这场大哭要了我的命,在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