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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耘沈默良久,像被一口气堵住了,脑中飘飘荡荡浮起好些没来由的过往,走马灯一样幕幕过去,也像香炉子里嫋嫋轻烟,一晃失了踪迹。堵在心口的那口气便慢慢呼出来,极缓慢的,开了口:“他来几个人?坐在哪里?说了什麽?叫了些什麽?”
初儿道:“只一位来,可贵气,来就包了清风阁,没开口先赏了十定金裸子。三爷不敢得罪,说公子出了堂差,他还要等。叫人去陪他不要,光打赏,喝酒听曲儿坐了一下午,铁了心只要见公子你。”
邢耘抬眼,“叫你送客你倒会替人跑腿。”
初儿机敏一笑,说:“一片金叶子才买不动我,我是看这人长得好,公子不吃亏!”
邢耘叹气骂了一句,声太小初儿没听清,心想公子今日的心情真是差,那客官只怕没戏,又听邢耘说:“取衣裳来,这人我见了。”
邢耘出浴更衣梳头,特意挑了件豔丽的袍子。造价昂贵的雨丝锦,锦面用白色和其他色彩的经线组成,色经由粗渐细,白经由细渐粗,逐步过渡,明亮对比的雨条形成烘云托月的效果,雨条上再饰以蝶舞花丛,人也像穿在花丛的蝴蝶。初儿精心为他挽起头发,云崖公子得意的“慕云髻”,长发从脑後往前辫,束於顶端,再分出少股自鬓角垂下,顶冠别上一支玉蜻蜓,肃穆间见一抹随性,正是江南公子哥儿们竞相模仿的式样。再配上一双青鸟葵叶金丝鞋,拿了那把扇子出门。
清风阁里正起靡靡之乐,邢耘在门口短暂一停,微微抚了一把前襟衣摆。这麽些年这麽些人,有多少是冲著云崖公子的人多少是冲著名,牵线搭桥求攀附的门道,邢耘心里清楚得很。欢场沈浮,场面话说得再漂亮,人人都是逢场作戏。事到而今他何必要来?这把扇子……他一直还留在身边麽?
邢耘舒一口气,初儿见他预备妥当, 笑吟吟便要去通传,邢耘转手止了他,一个人无声进去。
阁里熏著苏合香,有一人静坐梨花椅上,对面琵琶清弹,泗儿歌喉宏婉,正唱一曲《鹊桥仙?纤云弄巧》。这词儿被秦观写得柔肠无尽,巧恨交织,於凄凄分离中笃见情深,相期相许不在朝朝暮暮,有心便要相见,自来是青楼的喜好。
邢耘唇角浮起一丝轻薄笑影,那人似听得入神未觉他进来。邢耘也不作声,静静旁观,待一曲终了直直过去,接了琵琶轮指一拨。座上人一愣,泗儿闻声唱起了《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待与何人说!
本是凄然悲愁的一支曲子,不想到了邢耘指下竟弹得如浴春风。那四相十八品琴在他手中跟被火烧著了一样,条条丝弦开出灿花,热辣辣似百弦千弦齐动。泗儿独专於歌,自然灵活跟上,一首离别之曲随著高低不断变奏,主律不变,歌词不变,意境尽改,淋漓尽致又不生违和,意想不到的痛快。
邢耘抚平最後一根弦,敬修站起身来,沈吟片刻,慢慢道:“不愧是云崖。当年还不见你练成这一手。”
气氛微妙,泗儿目露新奇。邢耘只是微笑,轻描淡写道:“贵客面前献丑,不过青楼吃饭的手艺。”
他这句话听似谦辞,敬修眼神中却有一股复杂,转瞬而逝。
邢耘放了琵琶过来,举起桌上的影青果蔬鸡嘴壶,往一色的影青瓷酒杯里倾了一注,举杯笑道:“贵客初来,云崖先干为敬。”
敬修亦举杯,吟道:“故人相逢耐醉倒。”
这番对答亦是前後矛盾,邢耘不动声色一笑而饮,那甘甜的青梅酒却在喉头苦得发酸。泗儿适时领著师傅再来请安,自然又得重赏,欢喜告退。
旁人都退下了,敬修方才饮了刚才那一杯,沈沈道:“这麽些年你都在哪里?”
邢耘心底厚厚一层凉,再倒一杯酒,依旧微笑,双手敬上。“云崖挂牌十年有余,想来客自远方故而不知。”
“你要装作不认识我麽?”
“哪里。”邢耘依旧含笑,“世子行事低调,外人不识,云崖岂敢不识。久闻世子盛名,为天子御敌,战功赫赫,赐皇城骑马,年初又加封参政。云崖不敢高攀,权以此酒聊表祝贺,愿您百战百胜,万事遂心。”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邢耘露出含蓄的笑,敬修定定看著眼前这个人。他圆滑世故,他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