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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相仰面朝天地躺着,答道:“让风吹了,大夫说的。上午给你吃了一片西药。你本来烧得都烫手,吃完药,下午就好了。”
露生笑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就记着自己一直在睡觉。”
然后他摸了摸左脸,又低头看了看手指上的血渍,“手贱,看你把我这脸弄的!”
龙相忽然扭头望向他,“你好了吧?”
露生一点头,“好了。”
龙相听了这话,又不理他了。
露生不管他爱不爱听,自顾自地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应该把你的财产清点一下,心里有个数。毕竟现在龙家就你这么一个主人了,你不管,还等着谁替你管去?”
出乎他意料的,龙相居然没提出异议,并且还深以为然似的嗯了一声。
露生又道:“你这回能打胜仗,不是因为你本领强,而是因为你有了援兵。说句老实、不客气的话,我认为你还是换条人生道路为好。趁着年轻,手里有钱,也没人管束,你到外面那些好地方走走看看。看看风景,也看看人,尝尝罗曼蒂克的滋味,享受一下摩登时代的好处,不比你窝在这个小县城里练兵有趣?不会总有人背着你逃命的,你把性命留下来,去过一种更好的生活,不好吗?”
龙相不出声,也不看他。
露生一直认为龙相这个人是油盐不进的,对他无论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都行不通。可是有些话自己非说不可,不管他肯不肯听,“龙相,我希望你好好地过完一生,干干净净的,漂漂亮亮的,不要像龙叔叔一样,你明白吗?”
龙相听到这里,忽然翻身转向了他,“露生,你给我想个号。”
露生一愣,“什么号?”
“就是字,表字!好比我爹,他大名叫作龙修文,表字孝臣,人家都叫他孝帅,我呢?你给我拟个好的,要不然将来别人怎么称呼我?”
露生听闻此言,合着自己方才那番肺腑之言等于放屁,愤怒之下,索性翻身一躺,背对了他,“野驴!”
露生拉扯棉被盖住头脸,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一夜过后再醒过来,他身轻体健,彻底恢复了健康。左脸上的大红包经过一夜的时间,的确是消下去了。破损处结了血痂,和他的左耳朵边遥相呼应。两处血痂都是薄薄的,脱落之后,按理来讲,应该也不会留疤。
结结实实地吃了两大碗干饭之后,他的元气足了,而比他元气更足的是龙相。龙相在大清早便出了门,一瘸一点地忙了一天。这一天内他办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和徐参谋长开了个鬼鬼祟祟的关门会议,第二件事是回家清点了龙家的全部财产。龙家本来有个老账房先生,和陈妈的丈夫有点亲戚关系,撇家舍业地跟着龙镇守使跑了一辈子,因为在本地始终是住不惯,所以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告老还乡。依着龙相的命令,他老天拔地地把账簿和地契搬运了过来。因为以为少爷是要查自己的账,所以他硬着脖子昂着头,表示自己一生清白,对得起你龙家,绝不怕查。
露生坐在房内,面前摆着一沓稿纸和一支自来水笔。很客气地起身向老先生打了招呼,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奇异的感想,竟觉着自己的身份和这老头子有些像。虽然龙家上下都称他一声白少爷,可越是住得久,他越感觉自己将要变成龙相的家奴,就和这老头子似的,一干就是一辈子。可这老头子毕竟还有家可回,回了家还能做几天唯我独尊的老太爷,自己呢?
思及至此,露生把自己的思绪硬拉扯了回来。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想偏了,而且于事无补。
老头子走了,龙相扶着丫丫跳了进来,隔着一张桌子,一屁股坐在了露生对面。先让丫丫关了门,然后他翻检地契,翻一张念一声,露生便在纸上记一笔。这是一项不用动脑子的工作,所以露生边写边又想道:如果我自己有一个家……
这个念头让他扫了丫丫一眼。丫丫坐在角落里,照例是在织她那些永远织不完的毛线活儿。阳光从玻璃窗中斜斜地射进来,淡淡地洒了她满头满身,将她那一张脸照成了金色。眉毛睫毛都在光芒中虚化了,只剩了个微微抿着的小红嘴唇。丫丫从小就是大眼睛小嘴儿的长相,长到如今,依然是这个胚子。
看完了丫丫,露生抬眼又望向龙相。龙相侧身靠着椅背,耷拉着眼皮看地契。这一刻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看着就是个木头木脑的美人。忽然察觉到了露生的目光,他姿势不变,只让黑眼珠在眼皮里悠悠地一转,随即将两边嘴角往下一撇,对露生做了个严肃的鬼脸。
露生正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