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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笑声忽而自楼下传来,楚狂耳朵尖,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陶公子好酒量!”
楚狂跳上阑干,用双足勾着寻杖,倒吊下去,一双眼往楼下的屋里望。此时正恰有风儿褰帘,他望见一张彩漆描金缮桌,桌边坐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妓子,正众星拱月地伴着一人吃酒。那人小眼拱鼻,一张脸被酒意烧红,一身锦地钉线绣衣,与郑得利描述得无异,这便是郑得利的仇家。
楚狂从头上解下一条束发用的牛皮筋条,缠在指间,又从口袋里掏出早搓好的泥丸,按在筋上,对准陶少爷。
他很有自信,这一弹出去,这恶棍不死也残,就当是给郑得利了却了报仇的心愿。
那泥丸正蓄势待发,楚狂忽觉脚踝一轻,竟是有人走到了勾阑边,将他拎起。
楚狂被打断,当即大怒,下意识地开口便骂:“你他娘的,你的眼是被驴入了么?提我起来作甚!”
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下勾阑。那人放了手,冷声道。
“我瞧那驴是先入了你的嘴,不然怎吐得出这些脏字儿来?”
那人又接着道,“我看这里黑魆魆的一片,却有两条腿吊在这儿,怕是什么人寻短见,便先眼疾手快地提上来了。不想这人不感谢我,反倒大吐脏水。”
楚狂咬牙切齿,再欲唾骂,可当抬起头时,他忽而怔住了。他曾在过白草关时,于重伤昏沌之时见过此人,听过其自报的名号。这张脸令他谙熟,这是一位佩刀挂剑的缁衣青年,清峻英倜,似素雪渊冰。
这人是方惊愚。
是那个不久前刺伤自己、害自己只得夹尾而逃的捕头。
螳螂捕蜩
屋内灯火通明,舞姬们皓齿轻歌,蛮腰曼扭,如娇美春兰,在红氍毹上盘旋。
她们面上噙笑,脊背上却沁出细密冷汗,只因两道冰刃似的目光正在她们之间逡巡。
一位白发老者偃于水磨花梨木桌后,慢慢地吃着玉醑酒。良久,他徐徐开口。
“玉印卫呐,是老夫三番两次的来搅扰你了。蓬莱分明是你的辖地,你不会觉得老夫是在鸠占鹊巢罢?”
桌边的黑衣老妪淡漠地开口:“这话倒生分了,仙关之外苦寒,您在外镇守,替蓬莱解了不少困厄,蓬莱向来恭候您大驾。”
黑衣老妪是玉印卫,仙山卫中名列第十,刀法却独步天下。此时的她坐在桌畔,便似一柄入鞘的刀,气势沉静却锋利。
老者叹气:“不错,蓬莱之外是一片荒土,凶险四伏。也正因如此,当年白帝不惜耗资甚巨,也要从关外运回桃源石铸成天关,命阍人死守,为的便是不教关外风雪侵透蓬莱。可玉印卫,你也发觉了罢,八荒终究要变为冻土。”
“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凡人怎可左右天灾?我只得尽好本分,死守蓬莱,在此地抱存薪火。”
老人笑了,目光穿过层叠如云的舞姬,仿佛投向了往昔。他道:“你所言不虚,可蓬莱人虽如此作想,白帝却逆民意而行,因而他做了暴君。但先帝虽无美称,却注定会青史留名,老夫也想了许久,这究竟是为何。”
“为何?”
“因为那是白帝!他生来便是天纵的狂徒。玉印卫,你年纪尚浅,不曾躬逢其盛,识见过白帝的雄风华彩。八十一年前,他不过是冠了巾的年纪,丰姿俊朗,端严毕备,不顾举国之声,悍然出征。五位当世的仙山卫跪于镇海门前,欲借死谏令其止步。然而白帝抽出一刀,一挥阻断来路,其力断山隔海,天壤为之震怖,无人不敢拱服。那刀至今仍插于镇海门桃源石上,名为‘毗婆尸佛’。”
“为何叫‘毗婆尸佛’?”
“经籍有云:‘有佛出世,号毗婆尸佛,闻是佛名,永不堕恶道’。此刀以英山赤金所铸,熔炼龙骨,嵌珠鳖之目,传闻刚猛异常,能杀尽一切恶鬼。然而刀柄烫如火烧,连老朽都无法将其拔出。”玉鸡卫叹道,“可当年的白帝却能将其轻盈挥舞,便似是操着一双筷箸!”
老妪沉默了,连武艺跻峰造极的玉鸡卫都无法拔出白帝的毗婆尸佛刀,这柄刀与白帝一般,如今已成为了一个古旧的传说。蓬莱的繁盛之景也已然过去,与白帝的历史埋湮于尘烟中。
但她的脑海里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那念头很快流向舌尖,化作字句:
“天符卫……足下以为何如?”
此话一出,玉鸡卫的双目突而精光大放,目光如灼灼烈焰,射向老妇。
老妇平静地问:“天符卫可拔此刀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