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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革命!现行反革命!”
李文宝好像其他话不会说,反反复复就这两句话。但是不要小瞧就这两句话,威力极大,大到董老师眼看就不能控制批判会的方向了。好在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于是董老师宣布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明天接着开。
放学之后,王星焰没有走,跟着董老师来到办公室,继续接受老师的训斥。这好像已经成了规矩,学生犯了错,就被剥夺了与其他同学一起放学回家的自由,必须在放学之后还要来到办公室,接受老师的进一步训斥。但是今天王星焰这个错犯的太大了一点,大到董老师已经无话可说了。直到这个时候,王星焰才知道他所犯的事情的严重程度,因为李文宝刚才已经说了,并且说的非常清楚: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如果真的按李文宝说的这样来定罪,那么后果是什么样的呢?王星焰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王星焰在回城里之前,也就是大约一年之前,曾经见到过一次现行反革命。
那一次他是跟妈妈和哥哥一起去县城,在从县城回乡下的时候,在县城汽车站看见几个年轻力壮的专政队员压着一个人从车上下来,那个人看上去非常虚弱非常肮脏,上身穿了一件非常肮脏的破棉袄,棉袄好像是灰色的,但是上面显然沾了许多的污物,被捆绑他的绳子勒得变了型,并且鼓出来一团瘪进去一块;头发很长,并且很长的头发上满是污垢,不是一根一根的散头发,而是一撮一撮的,像是先用糨糊搓了一把,然后又撒了一把土灰一样;下身穿了一条单裤,单裤也是灰色的,看样子还蛮新的,就是太脏了;关键是那双脚,脚上没有穿鞋子,光脚,脚背上有明显的污垢,并且已经结成了壳一样,脚掌呈弯曲收拢状,仿佛想尽量收缩成一团。从车上下来之后,原来的几个人把他交给另外的几个人,给王星焰的感觉是这个人是下面哪个镇子上的,现在由镇子上押送到县城来,并且就在车站交给县城的专政队员。在交接的过程中,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反抗了一下,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反抗,而接收他的专政队员纯粹就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反正王星焰是亲眼看着接他的这几个专政队员把那个人推倒在地拳打脚踢了一顿。在几个专政队员对这个人进行拳打脚踢的时候,王星焰还看见这个双手被绑在后面躺在地上的人双脚本能地搐动了几下,立即被其中的一个专政队员在他脚背上踩了几下。这时候,王星焰清楚地看见那个人的每一个脚趾缝里面都是血红的。整个过程非常快,非常的安静,现场除了其中的一个专政队员说了声“让你不老实”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包括从头至尾那个人都没有发出一声的叫喊和其他声音,原来十分喧闹的汽车站那一刻变得那样的安静,安静得有点不正常了,连汽车都没有了发动机的声响。只是在那个人被押走之后的很长时间,才有一个同样从那个车上下来的旅客说了一声:反革命,现行反革命。与刚才在批判会上李文宝说的一样,只不过那个旅客说的声音小,李文宝说的声音大,那个旅客声音里包含同情,李文宝的声音里包含仇恨罢了。
王星焰恐惧了。恐惧跟吓傻了还不一样。吓傻了就是知道自己犯事了,而且事情犯的很突然,被下懵了,但是这个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还没有来得及想,所以就是一种空洞的害怕,没有深度,相当于股票的无量空跌,而恐惧是一种具体的害怕,有深度。比如现在,王星焰就能想象出灾难往下发展的具体情景,这个情景就是一年前在县城汽车站见到的那一幕,那一幕比罗老师爬旗杆要惨烈得多。奇怪的是王星焰这时候脑海中影现的那个被人打倒在地并且踏上一只脚的现行反革命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父亲。这么一想,恐惧就更具体了,更加深了。于是,王星焰哇地一声哭起来。
王星焰是不轻易哭的,王星焰上学之后好像就没有哭过,但是他现在哭了,并且一哭起来就不好收住。这时候学校已经放学,大部分的学生已经离开学校,只有少数几个学生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暂时还没有走。小学不大,至少没有王星焰的哭声大,所以王星焰一哭,整个学校都知道了。那些还没有走的同学慢慢往老师办公室这边聚拢,但是没有敢走的太靠近,仿佛王星焰是得了一种什么传染病,同学们好奇,想看,却又害怕自己被传染,于是只好远远地看着。
王星焰已经哭上了瘾,从一开始想到自己的父亲被打倒在地伤心地哭,到后来感到自己十分委屈地哭,最后从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当中受到启发,觉得只要自己使劲地哭,或许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就牵扯不到父亲那里,只要牵扯不到父亲那里,那就哭吧。
别说,心理暗示还真的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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