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第1/4 页)
声歌唱也不必瞻前顾后。就这么最贴近的几年时间里,那曲镇豁然开放。楼台高筑了,车水马龙了,原来相对封闭的秩序和人际关系似乎解体了。青藏公路是一条准高速公路,八百公里之遥的格尔木,常有车一个昼夜便到达,三百四十公里的拉萨也只有几小时路程,所以自由市场里蔬菜、鸡蛋、京津沪的商品应有尽有。商人们操着的四川话、青海话、甘肃话和西藏话充耳可闻。来自内地的建筑包工队一批接一批。藏式、汉式、西式以及不伦不类的建筑平地而起。那曲还雄心勃勃地办起了经济技术开发公司,想要利用那曲丰厚的畜产品资源振兴那曲。他们想搞畜产品加工业,却苦在受制于能源。岂止开发公司,凡指望发展生产、改善生活的都在呼唤电力,不幸那曲的供电业又陷于困境。曾有一个时期,人们觉得前程灿烂似锦:风能、太阳能、水利、地热……随手指出其中任何一条道路,都能使那曲大放光明,可是“夜来千条路,早起还要卖豆腐”,酝酿了若干年,那曲镇还是靠了一条输油管道维持火力发电,为居民提供每晚四个小时的照明时间。人们就在这段时间里,看电视,办舞会,串门聊天,读书和娱乐。到了规定时间,全城所有音响和光亮同时消失,那曲一下子归于沉寂。
有一次我在成都——拉萨的民航班机上,碰巧与一位水电专家邻座,他对那曲的困境很了解,他认为那曲的地热和水能都大有可为,不幸却陷入了通常可见的恶性循环:因为贫困,拿不出资金来开发能源,而正因能源不能被利用,才造成贫困。
多年以前我就常往返于拉萨与那曲之间,自从一九八四年以来越发频繁。那曲成为我精神的伊甸园,现实生活中的乌托邦。在这里结识了一大群优秀的人。无论物质生活多么贫乏,还要买菜。做饭,但我在那曲期间工作效率是高的,日子过得快快活活。
一九八四年二月间的那场大风刮了一周还多,让我永远、永远记住了那曲风。飓风呼啸中还夹杂着喊里咔嚓的铁皮屋顶的惨叫——一幢幢房子给揭了盖,白亮的铁皮成了一张绢纸。平时用粗铁丝捆着巨石坠在房前屋后成为那曲一项景观,如今也失败在骤烈的风中。人们日复一日地被迫关在房子里,一切工作和交往都停止了。我当时住在老群艺馆。根据飓风日出而作,日入即息的特点,我稍稍控制了饮水,练就一整天不上厕所的本领。和藏北文学音乐美术界人士的嘉措、双焰、发斌、黄绵瑾几位男士们海阔天空地胡聊。到晚上风停时,地区文工团团长多吉才旦他们就来了,一伙人吹拉弹唱,把所会的歌统统唱过一遍,从《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到《喀秋莎》,忘乎所以地娱乐一番。
后来在东南方的沼泽地上新建起文化局大院,又盖起新的群艺馆,就是由成都的青年建筑设计师刘家琨创作的“鹤立鸡群”的那一座。老群艺馆被遗弃在路旁,冷冷清清,只有我记住了那一段风暴中的难得的快乐时光。
藏北的环境造就了一大批既坚强、又细心的独立生活能力很强的男子汉。我认识的这群人似乎无所不能。大至搞某项事业,设计盖房,管基建,小至修理拉链、锁、电筒和打火机,同时人人都是烹调家,美食家。
在那曲工作的汉族干部中,李彬是藏化了的最典型的例子。四十七岁的李彬是胖胖的大块头,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宽厚耐心得像个老牧民。他在索县乡间生活了多年,藏语娴熟。在那曲市场上,牧民出售牦牛蹄子两毛钱一个,李彬用流利的藏话聊上一会儿,就可以降价到五分。牧民最喜欢讲藏话的汉人,更何况他的藏语如此地道。他的生活用品和习惯一概是藏式的,亲手做了藏柜,又漆画成藏式图案,鲜艳夺目。据说休假回上海大都市的家时,还需背上一袋糌粑。多年来他搜集了数量可观的藏北民歌、民间故事、格萨尔轶事及谜语。最近他已整理出版《西藏谜语》一千条,藏汉文对照,很精彩——
草坪上一头母牛,
百条绳子拴住它,
嘴里吃人肚里说话。
(打一用物)
十五圆月臀上挂,
六谷麦穗胸前插。
(打一动物)
五个人力量大,
抓住两个灰兔子甩地下。
(打一动作)
下面是海子,
上面是雪峰,
峰上飞来五只鹰。
(打一动作)
怎么样,猜不出来吧?藏族谜语非常形象化,但对藏族生活不太熟悉的人是难以猜中的。以上四个谜底依次为:帐篷、黄羊、擤鼻涕、抓糌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