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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的一代青年知识分子,用吕纬甫的话说,恰如受了惊吓的蜂子或蝇子一般,“飞了一个小圈子,便又回来停在原地点”。《孤独者》的魏连殳,先是沦落而为求乞者,弄到连买邮票寄信的钱也没有;因为生活窘迫,结果做了杜师长的顾问。从此,在他的周围,已经不再有忧郁慷慨的青年,而只有新的宾客,新的馈赠,新的颂扬……。他说:“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显然,这是他所不愿意的。小说以送殓始,以送殓终,连殳始终无改于做一个孤独者。《伤逝》是一出自由恋爱的悲剧,理想破灭的悲剧。子君因为爱情,大无畏地背叛家庭,在严威和冷眼中走着自己的路。“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然而,人生的道路是如此艰难。与涓生同居之后,子君便埋首于家务中,以至全然忘却了翅子的扇动;在贫穷与饥饿的围困之下,日渐变得颓唐,苦闷和绝望了。经过长期的挣扎之后,她终于回到她的父亲那里去了,但接着就是死亡。在这里,爱与生活不能并存。生活是真实的,严酷的,简直无从抗拒。经济权,也即生存权,居然成了知识者面临的突出的问题。“娜拉走后怎样”是五四一代的基本命题,也是《彷徨》的主题。鲁迅在以此为题的一次讲演中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悲剧是统一的娜拉式的悖论:从出走到回来。其中的荒谬感,加深了悲剧的限度和批判的力度;这种批判,既是针对“老社会”的,同时也是针对知识者自身的。这里有一种互为因果的纠结,但是,不同于《肥皂》和《高老夫子》的讽刺,对这些知识者的批判,作者却是满怀了一种未了的温情。 《野草》用诗的语言,去写一种哲学:绝望的反抗。在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中,充满着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血与铁,火焰与毒,爱与复仇。作者就处在这两者中间,感受着矛盾的张力,此谓“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整个作品就像一首变奏曲,在无限的回旋与变化中,处处响应着一种奔突的激情,哪怕在音调最低沉甚至休止的时候。正如他所说:“有一种力将我的心的平安冲破;同时,许多梦也都做在眼前了。”其中的许多篇章,都是用“我梦见”开头的。梦是记忆,也是想往;就在这梦中,他完成着关于生命的体验与沉思。《影的告别》写彷徨:“我不过是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求乞者》写虚无:“我将用无所为和沉默求乞……”《墓碣文》以嘲谑的笔调写痛苦:“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希望》写道:“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抵抗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颓败线的颤动》写决绝:“迈步在深夜中走出,遗弃了背后一切的冷骂和毒笑。”《复仇》二章一写对立于旷野之上的将要拥抱和杀戮的两人,因“路人”的围观而停止一切动作,惟“以死人似的眼光,赏鉴这路人们的干枯,无血的大戮,而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一写耶稣被钉十字架,“四面都是敌意,可悲悯的,可咒诅的。他在手足的痛楚中,玩味着可悲悯的人们的钉杀神之子的悲哀和可咒诅的人们要钉杀神之子,而神之子就要被钉杀了的欢喜。”这“赏鉴”与“玩味”,已然超乎复仇之上。惟有敢于担当这大痛苦大侮蔑大孤独的人,才可以称为战士。《过客》是集中的名篇。这过客,自称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只有一个人,而且只是向前走。他不能退转,因为退转的地方没一处没有地主,驱逐和牢笼;况且还有声音在前面催促,叫唤,使他息不下。血不够时就一路上喝水,但不愿接受任何人的馈赠,哪怕是一小片裹伤的布,——他会把这看作布施一样可怕,像兀鹰看见死尸一样;既祝愿她以及她以外的一切的灭亡,连同自己,又不愿有这境遇的存在。他只是走,只得走,哪怕黄昏,哪怕去路只是坟。这是生存的哲学,也是死亡的哲学。一切都在逝去,生命无法反复;无论如何,这是比西方神话中推石头上山的英雄西西弗斯更悲壮的。 一部《野草》,除了个别篇章,带了童年记忆的柔润,想像的幽灵般的闪烁飘忽,和后来个人论战趋于激烈时那穿刺一切的锋锐之外,整体是沉重的。那是一种弥漫的,持久的,因极度的自我麻痹而永难消除的钝痛,用鲁迅在此时翻译出版的厨川白村的文论著作的题目来形容,可谓是“苦闷的象征”。  '返回目录'   。 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