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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待他说下去,说得更清楚一些。
“我们都专注于自己的父辈——他们的生存和经历,可是我们的结论还有结果,都是不同的。长期以来我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他们都那么不幸,可是后代由他们的不幸得出的结论却是这么不同……有时我想你与我不一样的,是你有自己的一片土地,你可以站在那儿,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土地——这不是一种虚指,而是一种实指。无论是我的父辈还是我自己,都生活在城市,这儿很少泥土,连草都不生。而你的父亲下半生是在大山和平原度过的,你也是那儿出生的……这样简单的事实说明了什么?这会造成许多不同、本质的不同吗?就是这个问题在纠缠我,我还没有清楚的答案哩。”
我看着吕擎。这个人常常走入深深的思索,并在此刻习惯于用书面语来表述,可能就为了咬文嚼字的方便。这我早就领教过了。我只要和他在一起,有时也不得不用一种刻板的书面语来表述。他思考的问题我还没有好好想过,因为我已经作出的选择在自己看来都是自然而然的。但有一点我愿意承认,即对这座城市的“厌倦”——我说出来之后,吕擎马上答道: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人的杂志(16)
“这是显而易见的。不同的是你有重新开始的方法,而我却没有找到这种方法。我知道人到中年最可怕的是什么,这就是战胜自己的荒凉——这其实是最难的。野心勃勃、一路下流,这仍然也是荒凉。荒凉的中年有时候可以是极具破坏力的——这种力量无论投向哪个方向都是可怕的……我警惕自己,警惕自己有一天会释放出这种力量;但是我并没有办法战胜自己的荒凉。最让我苦恼的就是这些……”
给我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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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然被我带来的东西吸引了,长时间地看着,嘴巴微动,但没有读出声音。她很谨慎,因为这些文字要无所阻碍地朗读出来是不可能的,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一定默读得磕磕绊绊,眼睛有时要滞留在那些生僻的字和词上。她偶尔抬头看我一眼,一双清澈的大眼似乎在问:这样一部天书,你就读得懂吗?我微笑不答。她继续翻下去,最后才不得不把它稍稍推开一点。我告诉她:这本书我准备好好研磨下去,就一直留在身边。我早晚会把它的所有隐秘都破解开来的。我相信这和我们以前读过的那些典籍同根同源,不过更其艰辛罢了。“很可能是没有整理过的一部手稿,更有可能是一部未定稿。”她的舌头不自觉地伸了一下,像一只小猫舌。这个年龄应有的一丝顽皮和活泼让我喜欢。我又说:“让我们来一起读它吧,看谁能够先一步把它读通。也许你更聪明,走在前边。”
她高兴极了,对我的信任投来赞许的一瞥,然后说:“当然是你把它读通了,我嘛,顶多算是一个助手。不过我真愿这样做……老天,这不是一件容易事儿,这要涉及多少考古知识,古文字学,还有其他。你不准备请教那些老教授了吗?”
我看着她红濡濡的脸庞。她其实知道我在想什么。是的,起码眼下还不会,这只有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才会携上它去叩别人的门。这会儿嘛,就连吕擎和阳子都无缘一见,它只属于我们这两个“莱夷人”了,差不多是咱们内部的事情。一种幸福感,一种两个人拥有的隐秘,这件事本身似乎就象征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反正这是一种同族人才有的亲近举动。对方是一个纯洁的女孩儿,大眼忽闪着,细高身量,双腿又直又长。她让我从第一眼看到就暗暗压住了一声惊叹。我竟然没有从她身上看到流行的时尚。是的,没有类似的痕迹。她自然,率性,淳朴而流畅。时间一长,我终于从她身上发现了那种深深吸引人的、令人惊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的五官,特别是那双眼睛,都给人一种非现实的感受。是的,用书面语来说,那就是一种“梦幻气质”——好像虽然她整个人处于现实之中,而心灵与情志却远在高天之外,属于一个更为遥远的所在……一丝李子花的气息总是洋溢在她的周围,这是我第一次到她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闻到的。为什么是李子花而不是其他的花,不是其他的香味?不知道。准确点说这不是香味,而只是“气息”:若有若无,淡淡的,弥漫在她的四周。
我出生地的那个小茅屋旁有一棵巨大的李子树,我小时候有多少时间在它的身上攀上攀下啊。外祖母常在树下的水井旁洗衣服,我就从树上往下看她李子花一样的白发。有蜜蜂落在她的头发上了,它们大概误把她的头发当成了花束。我们的茅屋被雨水洗成了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