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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君啊。”
苏凌景道:“向来建国无易事,历代呕血安就半,平天下远比夺权要难得多,仁德谦谨固然是好,却只适合守成,子恪,你的志不在此吧?”
子恪听苏凌景这般说,深眸里的锐光浮动,竟有惺惺相惜之感,果然这世上最懂他的人唯有逸之,他手握成拳,语调坚毅:“是啊,我还有好多事要做,漠北乌护一族虎视眈眈,西域诸侯皆不是善与之辈,南有蛮夷还待开化,这大颛十九州表面看似安定,实则诸夷环伺,间不容发 。这帝王之业不在圣权在握一刻的辉煌,而在于盛世大治、国富民强。再给我十年的时间,我定不会让你失望,到那时这十九州的版图定不仅限于此,而曾经我们许下的盛世安澜,定然也能实现!”
苏凌景看着子恪侃侃而谈,仿佛亲眼目睹他征战天下的睥睨风姿,胸臆中尽是豪迈之气,他看着子恪说起这理想时的神采飞扬,一如他当年与他讲天下时的豪迈轻狂,不禁也神往起来。
宫灯影长,更漏深深,他与他在这宸朝宫里说着天南地北天大地大,共绘这盛世的蓝图,一如许多年前,他曾与他共宿一榻,聊过想要的天下。
那是正德三十二年的事情。
那一年渭水泛溢,汀河决堤,苏凌景和子恪亲赴平垏赈济灾民,返京的途中恰巧遇到大暴雨,车队被困在怀栾郡北的南江村里,暴雨导致道路冲毁无法前行,子恪下令在南江村暂作休整,待雨势过去道路修迄再作前行,谁知,这雨一下便是四日,他们在村子里困了整整七天。
第四日晚,雨势渐歇,苏凌景见借宿人家的夫妇俩早早睡了,于是也打算睡下,刚铺好被褥,却听见棱格纸窗外有些微的轻响,似是有人扣窗,苏凌景将纸窗撑开,见是子恪立在窗外,满头满脸的都是水,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了。
苏凌景将子恪领进屋子,见他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了,忽然想到那一年秦淮夜的雨打孤舟,子恪也是这副样子,有些无奈道:“怎么又是这副模样?”
子恪捂嘴打了个喷嚏,也有些无奈:“傍晚出去查看官道的路况,谁知回来的时候竟迷路了,找到借宿的人家时他们已经睡下,又不好打扰,只得来找你,又怕你也睡了……”
苏凌景帮他把头发擦干,又找了件自己的衣裳递给他道:“虽是入夏了,夜里还是有些凉,这么晚回去也不方便,你今日就将就睡我这罢。”
子恪将衣服换好,不免又打了个喷嚏,苏凌景无奈地摇头,将棉被裹在他身上,失笑道:“你还真是娇贵!”
子恪被裹得严实,不好发作,只嘴上反驳:“谁娇贵了,你淋这一夜的雨试试。”
苏凌景没再说什么,知他这段时日也不好受,离宫已有数月,他从小锦衣玉食,定然过不惯这种生活,这一路走来他没有一句怨言,吃住都与其他人一般,没有半分特别,着实不易,想到这里倒有些后悔方才的揶揄了,他起身将窗关好,熄了烛火躺下,轻道:“这一夜辛苦了,早些睡吧。”
子恪见苏凌景躺下,也随着躺下,屋外的雨淅淅沥沥,从檐下滴落下来,叮叮咚咚地似乎是敲击在心里,四周一片漆黑,不时还有棉絮湿潮的气味扑面而来,这着实不是令人舒爽的住处,子恪见苏凌景一片安然,可自己却了无睡意,脑海里翻云覆雨,想着平垏水患冲毁的屋舍,想到东郊火场焚化的生灵,想到暴雨倾轧牛羊家畜四散,辗转反复着这些在宫里从未见过的一切,无端地觉得沉重。
侧头见苏凌景躺在身侧呼吸渐缓,怕是要睡着了,这无垠的黑夜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反反复复想着这些日子的所见,子恪忽然有些寥落,他伸手轻轻推了推苏凌景,轻道:“逸之,你睡了么?”
苏凌景原本有些的睡意经他这么一扰,也清醒得很,索性侧了身看他:“没有。”
漆黑的夜里一双沉邃如海的眸子看来,似乎比这暗夜更要神秘,子恪有些晃神,隔了半晌方道:“我也睡不着。”
“恩。”苏凌景似乎早就料到,“在想什么?”
子恪回想起这些天的所见,一一说与他听,说自己的忧心,又说起前阵子读的史册里有关整吏安民的片段,天南地北的聊了许多,苏凌景便一直安静的躺在身侧听着,听着他说到自己抱负时的神采飞扬,听着他说起百姓疾苦时的感同身受,听他说他要踏千山万里,去漠北看草原,去西域看荒漠,去看崇山峻岭河海山川……
那一夜听子恪聊了好多,就如这一夜一样,苏凌景心想。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